“无聊。”玄霁王丢下这两个字,继续向前走去,声音比秋日的风还要凉。
时幼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下头,望了眼地上被随手丢弃的糖人。
玄霁王的脾性果真难以捉摸。
明明方才还抢得理直气壮,可递到他手上,却轻飘飘给扔掉了。
她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蹲下身,将那沾了灰的糖人捡起来,用袖口包着指尖,仔细地擦拭着糖人的表面,将灰尘一点点蹭掉,直到那光洁的糖面重新显露出来,才放进嘴里,认真舔了舔。
真甜啊。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玄霁王踱步向前走去。
伪造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洒在他的肩上,影子被阳光拉长,与街边的砖石缝隙交错着延伸开来。他目光依旧冷漠,落在前方时,不曾有过一丝偏移,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只是,那份匆匆的脚步,似是被刻意放慢了一拍。在那步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片刻松懈,甚至,夹杂着一丝放下了冷漠的温和。
糖人的甜味,依然停在他的舌尖。甜,黏,温热。那是一种异样的体验,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糖人……原来这便是糖的滋味?
那过于明亮的甜腻感,明明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地没有让他厌烦,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用舌尖去体会它的残余。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身上。
玄霁王不自觉仰起头,听着一旁的树叶簌簌作响,任斑驳的光影落在脸上,滑过眉间,落在唇珠之上。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点。
那弧度浅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如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两颊处,那双隐隐露出的酒窝。藏得太深,只因笑得太少,柔和得不像是他该有的东西。
糖人……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玄霁王很快敛起笑意,重新迈步,像从未发生过这场短暂的走神。
糖人是甜的,甜得让他一时忘记了许多事情。
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
第16章
合欢圣女没有谁,天生就只配活在阴影……
时幼最初并不明白,玄霁王为何不准她修行,而是执意带着她,在鬼城的长街踱步良久。
而三日后,鬼极殿重新被修缮完毕,当时幼再度与千风在鬼极殿外的草坪交手之时,她才逐渐领悟,玄霁王当时的用意。
每每当千风的短刃,砍在自己身上时,却并未带来想象中的伤口。
当刀刃劈下,受力之处,便会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游走的,流动的鬼气。这些鬼气很像圣流,却又与圣流大相径庭。
千风的刀刃再往下压,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撞在了铁石上,竟再无法伤到时幼分毫。
时幼不明所以,低头看着那些缠绕在皮肤表面的鬼气,震惊不已。
没有人的圣流是黑色的。
没有人不开圣瞳,便会拥有圣流。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色的鬼气,覆在被砍中的皮肤表面,凝聚成条条细密的纹路,让那片皮肤立刻变得坚硬无比。鬼气似是从她体内深处涌出,冰冷而陌生,却又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时幼满腹疑惑。
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在她与玄霁王,在鬼城并肩行走之时,那些鬼民游走间散发的气息、街巷中的缠绕的鬼气,全都被她的阴阳眼吸纳并储存,最终护住了她的筋骨血肉。而玄霁王让她长时间留在鬼城,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原来,在鬼城行走的每一瞬,她都在不知不觉间,吞噬着游离的鬼气。沉淀在她的身体里,等待某个契机苏醒。
可这算什么,难不成这双阴阳眼,是个储存鬼气的大缸不成?
但时幼不得不承认,这些鬼气的确将她护得很好,硬生生让身为念修者的她,走出了半条行修者的路。
这些鬼气像是某种流动的护甲,每每千风的刀刃落下,它们总会迅速聚集,将她的皮肤瞬间硬化,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原本足以致命的攻击。
的确,弥补了她体术不足的缺陷。
同时,时幼开始适应在鬼域的生活,每日规律得令人发指。
每日卯时起身,洗漱、梳发,将那柄无归背在身后,走向鬼极殿外的草坪。
千风总会准时守候在哪里,而每一次对决,都以她的死亡告终。
每死一次,玄霁王便会一如既往地,再救活她一次。
身体对痛感的反应,早已迟钝。可时幼知道,她并未麻木,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每日午后短暂的用膳时间,成了她唯一的喘息。可每当她低头,看着那太过丰盛的饭菜时,她只恨自己不能将吃饭的时间都省略,全部用以修行。
她也会疑惑,一个人在死去一万次之后,是否还会变为原来的样子。
不过,那并不重要。她知道,就算身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她对云倾散人的恨,永远不会消减半分。
风过,草叶翻飞。
地上的刻痕越积越多,鬼极殿外的大地,几乎成了一座刻满死亡的碑林。
每一次复活后,她都能在最新几次交手中,从千风的刀锋下撑得更久——
从一息,到五息,再到如今,她已经能与千风交锋到半柱香时间。
草坪上刀光翻飞,劲风扫动,带起周遭的鬼气飘荡如烟。
时幼的刀锋,每一次出鞘,都比上次更快、更重,招式间的破绽也在逐渐缩小。她很清楚自己的进步。她的体能,她的反应,她的刀法,都在一点点超越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