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霁王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本王若以本尊示人,这城早已跪成一片,哪里还轮得到他们乱嚼舌根。”
说罢,他随手拂了拂袖子,目光扫向远处,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平常事。
时幼也不做回答,抬起头,望向漏了个大窟窿的穹顶。
在那里,有着深绿色山峦的倒影,流转的云雾,还有发着光的太阳。
山峦看似拼接而成,云雾流动间,似有风声回荡,却听不见半分真实的回响。而如金轮般的太阳,明明光辉铺洒四方,却无半分暖意。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山是由大片的的青铜铸成,云是由符箓勾勒出的虚影,而太阳,不过是嵌在穹顶中央的一块金黄色琥珀,流溢着耀眼,却毫无温度的光。
这样的天,虽不真实,却又壮丽无比。
只是它壮丽,却没有生机,宏伟却透着寂寥。
千风正站在窟窿上方。
层层帛布,将千风包裹得严严实实。时幼眯起眼,隐约可见他正指挥着那些头戴纯银面具的鬼奴们,拉动着一根根巨大的铁索,修复着破碎的
穹顶,试图拼回那个完整的假象。
时幼看着那片穹顶,目光久久不移。
她很清楚,与千风这场战斗的胜利,并非出于自己,而是借了脚下整座鬼城的鬼气。
以整座城为刃,却只换得千风一处刀伤。而千风依旧站得笔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目光冷淡无波,仿佛她拼了命换来的胜利,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是你赢了,无须多想。”
耳边忽然响起玄霁王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时幼有些惊讶,他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沉吟片刻,她忽而出声:“你命我陪着你,一路在这走了这么久,也不准我回去修行。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学到什么,还是,只是在荒废时间而已?”
玄霁王垂眸看向她。
这个女子,每一步迈得并不大,右脚先落,左脚随之,脚步稳而轻,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中心,不偏不倚,似是在刻意避开石板边缘的缝隙。
他忽而觉得,这个行为有些有趣,又盯着她走了两步,才开口:“你自认没有修行,实则修行从未停下。这座城的鬼气,对你的阴阳眼有益。”
玄霁王说到此处,忽而顿住:“既然来了,不妨随本王多走几步,看看这城中风景。”
时幼却站住不动,眉宇间透着倔强:
“我不想看风景,我只想修行。”
玄霁王脚下一顿。
他素来高高在上,少有解释的时候,却头一次对人,生出几分无奈之感。
——倔得很,直得很,真真是她的脾性。
于是,玄霁王正欲开口磨磨她的傲骨,忽然身旁有声音传来:“哟,这不是……那斩碎穹顶的天上来姑娘吗?”
时幼本能地偏头去看说话的人。
玄霁王却动都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掀起半分,只是指尖已落在时幼的腕骨上,稍一施力,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一寸。
第12章
妙,妙不可言!他不是不愿意吗?……
时幼循声望去,只见街角一辆古怪的小车缓缓而来,小车上的幡布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骨灵奇珍铺。”
推车的鬼民,是个浑身长满灰白鳞片的怪物,它瘦得皮包骨头,头顶着两根细长的角,随着它的动作一颤一颤。
它看着时幼,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姑娘您这一刀,把我们鬼域都斩开了新气象!真是我们鬼域的贵人!”
时幼原不打算搭理这谄媚之语,却被这奇形怪状的怪物逗得,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
骨灵贩子察觉到她的目光,红色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又瞥向玄霁王,嘴角的笑意越发谄媚:“啧啧,天上来姑娘,你不大厚道。王如此厚待于你,你竟还敢带个……小白脸随行?”
玄霁王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目光凉得像要将骨灵贩子冻成冰块。
骨灵贩子背上的鳞片猛地竖起,像受惊的猫,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假装未察觉,赶忙笑道: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小鬼一张破嘴,公子莫见怪。”
时幼见玄霁王面色阴沉得可怕,知道他不大高兴,便看向骨灵贩子的小车,试图转移话题。
车中,陈列的物件五花八门,既有形状奇异的残剑,也有泛黄的卷轴。而在遍布奇怪珠子和骨片的杂物堆里,隐隐露出一抹书卷的边角。
红彤彤的灯笼光芒映在上面,露出书面上几个烫金篆字——《阴阳录》。
时幼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拨开其他杂物,将那本书拎了出来。封皮微凉,触感粗糙,书页却保存得意外完整。
“这是什么?”时幼问道。
骨灵贩子立刻眉开眼笑:“姑娘好眼光!这可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孤本,内里尽是修行心得,绝对非凡。姑娘作为王的……咳咳,王的人,这本书自然能送您!”
它话锋一转,骨刺颤了颤,露出几分谄媚的笑意:“不过啊,近来生意清淡,姑娘若肯帮个忙,顺便引点人气,那这书,小鬼我将送给您!”
时幼一言不发,手指已经滑过书页,目光在一页插图上停下。
那是一双眼睛,瞳孔上有极其熟悉的符号,两条阴阳鱼交错环绕,构成一个完美的圆。
她盯着那双眼睛,眸底透出一丝凉意。
这分明是阴阳眼。
时幼指尖微顿,将书合上,攥在手心里,看向骨灵贩子,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你想要我如何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