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谢谢你最后陪伴我的这两日。”
云倾散人连手指都止不住地收紧了。
他何尝不知道呢?
正因为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他才害怕,才不安,才想要在时幼彻底属于别人之前毁了她。他早就察觉到时幼的与众不同……可他怎么能接受,她最终会属于别人,属于那个样样都强过他、连天命都对他无可奈何的玄霁王?
云倾散人喉结滚了滚,他看着她通红的鼻尖,看着她颤抖的指尖,看着她满脸的泪,看着疲惫的眼神下,那藏着的深深的、深深的恨意。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雪落得太重,像是把他所有的话都压在了胸口,沉甸甸的,怎么也吐不出来。半晌,他才低低地道: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太信天命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我太信天命了,相信你最终一定会离开我,相信这世上无论怎么挣扎,你的归宿都不会是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事吧。”
时幼摇了摇头。
“如果换作玄霁王,”她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我身后。”
“我相信他。哪怕天命说我会毁了他,哪怕所有人都说我该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身边。他不会推开我,不会杀我,不会用任何借口让我离开他。”
“他不会像你这样。”时幼向前一步,“用所谓的‘命定’来解释自己的懦弱。”
云倾散人猛地抬头,眼底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彻底炸开:“对!我那么信天命的一个人,可我偏偏背离了家族,斩断了所有羁绊,离开皎原国,抛下我的一切,就为了养大你和时奕!这已经是我对天命最大的抗争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为何那般教你们遵从天命?就是因为我已经错了,我不能容许你们像我一样错下去啊!”
“你要我把这天地都颠覆了,把命运撕碎给你看吗!?可你看看你自己,你口口声声都是他,你早就站在别人身边了!”
时幼手指攥紧,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一团雪,狠狠砸向云倾散人。
“你住口!”从来没这般生气过的时幼,此刻竟喊得比他还大声。
雪团啪地一声砸在云倾散人的肩上,碎成一片白沫,“那你杀我弟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些?你是我师父啊,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你凭什么,要不是你突然像被人上身一样要杀我,我怎么会站在玄霁王身边呢?”
云倾散人被砸了一脸雪,整个人都愣了一瞬,随后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目光沉下去,眼神里压着怒意。
“你讨打。”他咬牙,一手抄起地上的雪,直接回砸回去。
时幼身子一偏,避开了,但她实在太累了,脚下一滑,还是被打了个正着,她气得不行,又抓了一团砸回去。
云倾散人哪肯吃这个亏,直接抡起一大把雪,结结实实地回敬了她。
两人脱离了所有的束缚,在雪地里厮打起来。
雪球、拳头、胳膊肘,能用的都用了,刚开始他们还能站着动手,后来累了,
就直接滚在雪地里继续打,谁也不肯让谁,互相摁着对方的头往雪里按,胡乱掐着对方的手腕,狠狠踹对方的腿,搞得整片雪地都乱七八糟。
两个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如今却成了两个不讲道理的孩子,打得彼此都快喘不过气。
风雪翻涌,天地之间回荡着他们混乱的拳拳到肉声,云倾散人沾满血的银色长发被揉乱了,时幼的脸上全是雪,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打到最后,云倾散人的眼睛红了,时幼的眼睛也红了。
云倾散人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可能,是我真的错了。”
时幼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师父,你这句话,我等了一年。”
云倾散人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什么,身体已经弓了起来,剧烈地咳嗽着。
每咳一下,胸口就像被刀剜了一下,他按着心口,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是天地都远了,风声远了,时幼的声音也远了。
那日,他以为自己杀了她,回去后立马大病了一场,每天都在梦里见到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于时幼死了这件事,他到底是满意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后来病好了些,可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哪怕是最简单的练剑都会让他咳嗽到喘不上气。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还是一步步追到了这里,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为了来到这里,再杀死她一次……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能走到这里,只是因为心底那点不甘心罢了。
他果然还是不甘心她活着,不甘心她活着去找玄霁王,不甘心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任由他人去做那把刀鞘。
那么便在死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吧。
云倾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已经给了自己最后的答案:
“你是被天道标记的不祥之人。无论如何,我都要结果了你。”
“阿幼,陪你玩了那么久,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时幼听完,不怒不笑,只是轻声道:“你想多了。”
“既然神明不会宽恕我。”
“那么我只能先杀了神。”
“既然你要杀了我。”
“那我只会先杀了你。”
云倾散人不知说没有在听时幼的话,还是没有听懂,干净清冽的剑光骤起,云倾散人的逐命剑出鞘,直直朝她胸前刺去——
可时幼却丝毫都没躲,赤手握住了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