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散人站在光里,似乎已等待了时幼许久。
时幼曾想过无数次此刻会是什么样子,她曾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恨得想要将他撕碎,可现在,她站在这里,心里却是一片释然。
她笑了一下,仿佛只是与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打招呼。
“你好啊,师父。”时幼轻声道,“这么久了,我终于能这样面对面地,平静地和你说话了。
云倾散人戴着面具,让时幼看不见他的神色,可声音却挂着笑意:“又见面了,阿幼。”
时幼摊开手心,无归稳稳飞来,刀刃轻颤,似在回应她的召唤。
云倾散人看着那把与玄霁王的噬魂脊如出一辙,却只是缩小了一分的脊刀,轻叹了一声,有些百感交集:
“当年我惧你与鬼域之主相识,竭力斩断所有可能的因果,可终究,命数难违。”
时幼道:“是啊。若非师父当年的决断,我与他,与你们,又该有多么不同的结局呢?”
云倾散人有些说不话来。
从前的时幼,总是鲜活的,爱玩爱闹,像风一样不受拘束。他当年收她为徒的时候,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手软得握不住剑,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喜欢躺在竹林里晒太阳,一边晃着腿一边嚷着无聊。
可如今——
他终于仔细看了她一眼。
时幼还是那么漂亮,就连浑身血污都盖不住那份锋利的明艳,可眼神已经不同了,那双曾经天真放肆的眼睛,如今藏着一份阴沉的死气,让他感觉那么的陌生。
她的手曾经细腻白嫩,如今却满是茧子,那是长年练刀留下的痕迹。
再也不是那个一边抱怨师父严苛,一边偷白糖的小姑娘了。
云倾散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了。甚至,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有另一人的影子了。
时幼是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女人。这成长拜他所赐,却又不属于他。
云倾散人心里叹息,玄霁王所喜欢的,究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时幼,还是现在的时幼呢?
寒光乍现,云倾散人缓缓抽出逐命剑。他刻意将抽剑的速度放得很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这曾经淘气的小徒弟多聊一会:
“阿幼,你变了很多。”
“师父,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之前交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仔细看过我么。”时幼刻意加重了“师父”二字。
云倾散人一怔,继而轻笑了一声。
下一瞬,刀剑交错,清脆的声音在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幼发现,云倾散人的剑招还是一样,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破绽。
云倾散人发现,时幼比不久前冷静太多了,再也不是那个会鲁莽出手的少女。
他们都知道,对方变了,可在交手的这一刻,他们又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竹林深处,午后阳光落在剑尖,他教她如何握剑,如何出招,如何藏住锋芒。
可现在,他们正用着彼此最熟悉的招式,伤害彼此。
这一次,与过往他们的交手完全不同。
这一回,他们都没有拼死的架势。
这一刻,也不像是仇人相见,倒像是师徒对练。
剑锋错开,云倾散人侧身避开她的攻势,像是懒得躲,又像是不愿躲太远。这让时幼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一剑好像根本不是要伤她,而只是想试试她的刀还利不利。
真奇怪。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想要彼此的命。
云倾散人看出时幼动作慢了一拍,剑势一顿:“你不认真。”
时幼道:“你也不认真。”
云倾散人沉默片刻,轻声道:
“是啊。”
他们的剑锋相触,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像是他们都默认了这一场交手只是该打一场,并非要分生死。
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了。过去一年,他们走了太远,太快,共同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推向一个谁都无法回头的终点,以至于再回头时,才发现竹林里的岁月早已遥不可及。
所以他们才会不急。
像是想借着这最后一次交手,将这一年来被遗失的全部,重新找回来似的。
第98章
不能是玄霁王“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毁……
二人交锋许久,锋芒交错之间,时幼蓦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其实是喜欢战斗的。
若不是她的每一次战斗,都被赋予了太多沉重意义的话。
时幼刀光骤然一沉,眼神透过残影,直直落在云倾散人身上:
“你当初告诉我,时奕愿意拿他的命换我的命。你答应了他,却仍依旧要杀我。”
“那你告诉我,时奕的死到底算什么?”
云倾散人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一瞬,剑势微微一顿:“我当时没有答应他。”
“是他自己,冲上了我的剑锋。”
云倾散人顿了顿,仿佛觉得再解释也无意义,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世间万物自有因果,他的命数至此,便是天命。”
“你与我,注定针锋相对,不死不休,这也是天命。”
“是啊,”时幼哑声重复,“不死……不休。”
云倾散人瞥了一眼她脖颈处的链子,又看向无归刀柄上的眼睛,问:“鬼域之主给了你那么多宝物,你为何不用这些来对付我?”
时幼一边挥刀,一边答:“可能是因为,我还想和你再多打一会吧。”
云倾散人没说话,抬手挡下她的刀,忽然抬头看了眼远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