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轻声叹息:“你这
辈子,活成了前人的影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可怜。你真以为,你是他的破例?那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当初,情蛊种在别人身上,公玉白离会不会也像对你这样,对别人好?若你不是圣女的转世,若你没有这副能解开他情蛊的身体,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
时幼的身体一僵。她的理智告诉她,天道是在试图挑拨她,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时幼垂眸,试图将自己的动摇,藏在睫毛的阴影里:“我并不在意这背后的原因。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时奕报仇。”
她的话落得极轻,可天道却分明察觉到,她的呼吸,比刚才要快了一丝。
这就足够了。
天道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忽然轻轻笑了:“确实,你的确是这样想的,杀心坚决,意志坚定,木头,真是块木头。”
“不过,还好你是块木头。既然公玉白离曾亲手杀了小圣女,亲手捏碎了她的喉咙,让她死在他的脚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那么,你一旦对他动心,情蛊一解,他大抵会当场杀了你吧。”
“毕竟,他已经杀过你一次了。”
“再杀你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道边说边兴奋地笑着:“你方才不是说,你与他,本就活在深渊之中吗?”
“别自作多情了。一直活在深渊里的,只有你自己啊,时幼!”
时幼的手指蜷缩了一瞬,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驳。
天道的话是错的吗?
天道可能是对的吧。
时幼脑海混乱不堪,像是有人将一根燃着的火把,丢进了浸满油的纸堆里,烧得她措手不及,无法控制。
她一直都知道,玄霁王不是善人,这个人所有的慷慨都有代价。她也知道这个世界的运作法则,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可是……
是啊,她明明都知道,可为何在这一刻,她还是会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
……
璃与宁弃,已在门后等候了许久。
久到四周的浓雾散开又聚集,久到她们忍不住开始担心,时幼在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们开始焦虑之时,那扇高达百丈的巨门终于开启,时幼穿过光,从门后走了出来。
时幼神色一如既往的的平静,步伐依旧稳当,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可宁弃和璃,却在第一眼看见她的瞬间,心头猛地一跳。
她太安静了。
时幼的眸光是空的,眼神散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一点飘忽不定的呆滞,就像是灵魂被遗忘在门后,没能跟着一并走出来。
璃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在里面都被问了什么?”
时幼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涣散地落在前方,像是没听见璃在说什么。
宁弃也围了上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时幼,你还好吗?”
时幼站在那里,安静得诡异,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根本没在听。
璃和宁弃对视了一眼,以时幼的性子,哪怕再镇定,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连反驳的情绪都没有,甚至连敷衍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宁弃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忍不住伸手拉住时幼的手腕,认真地问:“时幼,你到底怎么了?”
时幼愣了一瞬,低下头,看着宁弃的手。她知道自己该回神,该回答,可所有的言语在唇齿间滚了一遍,最终只剩下沉默。
她的思绪仍停留在门内,那里只有那只至高无上的眼睛,逼着看她去看清,她从未深究过的某些东西。
时幼原以为自己已成长得足够快,已经能够接受所有真相,可当天道将那些东西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
她,完全接受不了。
并不是说她无法接受玄霁王所有的靠近与温柔,都带着目的。
比起这些,时幼更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是圣女的转世。
她会死。
不是什么模糊的、遥远的、终有一天会降临的死亡,而是已经开始进行倒计时的死亡。
她还剩下多少时间?一年?半年?还是百天?
时幼同样无法接受,自己那一瞬的不开心。她脑海里那些纷杂、破碎、隐秘的情绪,像荒原上的野火,稍微一点火星,就能彻底蔓延燃烧。
可她,竟然不想去灭掉它。
这才是时幼最无法接受的地方。
璃和宁弃围在她身旁,说着什么,声音焦急,语速快得像要努力抓住她飘远的意识。但时幼什么都听不清,径直从二人之间穿过,找了个人群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任由风将她的发梢吹得扬起。
她的脑海里,是天道的话,是门后的光,是那只巨大的眼睛。
天道对她说的那番话,每一件事单拎出来都是颠覆性的,她实在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门还在开合。
有人进去,有人出来。有人进去,再无踪影。昭琰进去了。璃进去了。宁弃进去了。云倾散人进去了。
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修行者,被永远留在了门后。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去问。
时幼还坐在那里,眼神怔怔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却又满满当当的,堆满了她无法彻底理解和消化的东西。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未来,被人写得清清楚楚,而她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