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接着。”他的语气里多了些无奈,像是在委屈地认错。
雪团落在云倾散人的肩上,停了一瞬便滑落。云倾散人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叛徒”,衣袖一扬,竹林间的雪忽然卷起,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洒去。少年和少女措不及防,身上瞬间落满了雪。
“师傅,您耍赖!”少女喊着,抓起更多的雪朝云倾散人掷去。
少年忍俊不禁,却也不忘趁机偷袭。三人之间雪团飞舞,笑声渐渐填满了整个竹林。
竹叶上的雪被摇落,簌簌落地。云倾散人看着浑身是雪的少年少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染上一抹温柔。
“胡闹。”他说,语气却难得没有责备。
时幼愣愣地看着这场景,眼睛忍不住发酸。她拼命眨了眨眼,想把那股快要漫出来的情绪压回去,可似乎还是有些来不及。
这片黑暗比她想象的还要懂她。
它知道时奕死的那一幕是她心中最大的恐惧,但它同样知道,真正足以击垮她的,从来都不是那鲜血横流的冰冷尸体,而是这些美好的回忆,美好到让时幼光是看着,便能感觉到有一柄无形的利刃,扎进她胸口,又拔出来,再扎进去,反反复复。
这些记忆,她原以为是光,可现在她知道,这些光太锋利,刺得她睁不开眼,也无法忘记。
时幼不想再看了。
她知道,若再多停留一瞬,她就会溺死在那些过往里。
于是她开始跑,朝前方的黑暗跑去。
时幼跑得很快,回忆凝造成的光影渐渐被抛在身后。
可还没跑多远,黑暗里又亮起了光。
年少的时奕站在光里,眼睛里尽是委屈,雪落在他的肩上,也落在他周围,薄薄地盖了一层。
时幼没停下,她咬着牙,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脚步又快了些。
可第二束光又亮了起来。
少年稍稍长大了些,手里捧着一小碗温热的水,递给一脸恼怒的少女:“阿姐,别和师傅置气了,喝些水吧,我给你做了几个小菜。”
声音很轻,可时幼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扎进她耳朵里,再顺着血管一路扎进心口。
时幼连忙低下头,继续跑,可是光影越来越多,像无数记忆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每一道光里,都有那个少年。
她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停下,可她也清楚,这些记忆不会真的消失,它们就是这样藏在她的心里,像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无声地溃烂。
前方突然亮了起来。
时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在那道光里,鎏金的梁柱闪着冷光,地面铺着赤红色的毯,鲜红得像一片血海。
地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垂着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血迹从她的额前一路蜿蜒而下,染满了华丽的衣裙。
时幼死死盯着那个女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可她却莫名觉得,这个人,她很熟悉。
就在这时,女人动了。
女人的头一点点抬起,发丝从她脸上滑落,露出的却是一片光滑空白——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
什么都没有。
时幼的呼吸瞬间凝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转身跑开,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没有脸的女人。
有声音响起。
“铃声远,脚步轻。”一道女声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像从那个空洞的“脸”中飘出来的一般,其声音柔软,低低哼唱着:
“小小人儿跑不停。
转过阶,掠过影,
前路方是真光景……”
这时,那空洞的“脸”微微偏了偏,仿佛感知到了时幼的讶异。接着,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一点点笑意,一点点寒意。
“跑啊,小小人儿。跑啊。”
“铃声远,脚步轻……”声音越来越低,却如跗骨之蛆,化作无数回响,困在时幼的耳边,挥之不去:
“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时幼很
惊讶。
这场景,她梦见过不止一次。
可在梦里,时幼从未害怕过。
甚至在许多孤独的夜里,这场梦,还让她隐隐觉得安心。
只是,这里是日塔的第二层,也是能显现人心中恐惧的黑暗。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梦?
这梦……原来也是我的恐惧吗?
心头的疑惑如荆棘般缠绕。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先找到出口才是关键。想到这里,时幼抬脚再度迈向前方。
再度有光在前方亮起。
新的画面里,似乎又是一处宫殿。
穹顶高得看不到尽头,层层叠叠的光影在墙壁上游走,像极了海底的倒影。
光影交错间,时幼看到了宫殿中央处,站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很是桀骜的年轻男子。
他站在高台上,身着纯白锦袍,上面绣有珊瑚银纹,手背上,长着很多只眼睛。
男子周围簇拥着宾客,个个衣饰华贵,却恭谨得像一群鸽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一道洪亮的钟声从高台之上响起。
宾客们纷纷低头,时幼看见几名身着紫金袍的侍从,缓缓抬着一块珊瑚雕成的长匣,走向高台中央。
匣子被放在高台的玉桌上。
站在台上的男子没有动,直到另一名老者走上台,站在男子身侧,低声对着宾客们开口:
“尉迟一族,传承千年,如今,新的家主将在此继位。从此,您便是尉迟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尉迟风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