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幼一怔,警惕看向他。
云倾散人轻声道:“在为师的故乡里,只有甘泉桥,才是连接故乡与寒地的唯一通道。”
“外界的修行者若试图强行踏上桥,便会被无尽的冰原吞没,只有皎原国的人,因掌握着皎原的通行之钥,才能走上那甘泉桥。”
“看来,圣人道陵子,在设计这座暮阳渡时,也参考了甘泉桥的规则。但这也证明了,无论是谁,一旦掉下去,就再也没有可能回来。”
脚下的桥,又融化了一分。
时幼明白这桥再拖不过几息,却仍平静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提醒我什么?还是在威胁我?”
云倾散人笑了:“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以不靠这座桥,亦能走到对岸。我不否认你的能力,只是,这座桥的规则,是绝对的。没有谁能例外,就连我也如此。”
他回头,目光掠过时幼的脸,轻声补了一句:“一旦坠落,你会消失。彻底消失。”
“你会失败,你会坠落。”
时幼听着这句话,目光骤然一冷。
果然,下一瞬,剑光如流水滑出,云倾散人的逐命剑出鞘!
剑锋横扫而下,不偏不倚地划过两人之间的桥面。
时幼低头,只见脚下的桥面上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缝,正随着剑锋的轨迹迅速延伸开来,发出令人耳膜发胀的嘎吱声。
云倾散人垂眸,收剑,转身,渐渐走向对岸的昏暗尽头。烈风从他衣袍间穿过,却没有带走他片刻的停留。
那风灌入耳中,桥下的深渊似乎在叫嚣着什么。时幼脚下不稳,微微后退一步,视线下移,只见随着这一剑,桥面开始快速融化成液态,像是冰雪被烈日蒸发,连一丝残余都不肯留下。
轰——
暮阳渡终于承受不住最后的重压,整座桥开始崩塌。桥面在瞬间融化殆尽,连最后的立足之地都不曾留下。时幼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直向下坠落。
但时幼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急速凝魂,鬼气如流水般迅速在脚下凝结,时幼脚尖用力一点,试图借势一跃而起。
可她却落空了。
没有实体,没有回馈。脚下的鬼气一瞬间如雾气般散开,无声无息。
时幼眉心微蹙,脑中飞快地分析着眼下的局面。
在月塔时,她便已得出结论,塔内的十二层,每一层,都是道陵子的小世界。而小世界的规则,从始至终都由持有者——也就是道陵子的意志所编织。
这便证明,她的鬼气、她的力量,甚至她自身在外界所掌握的一切规则与能力,都无法违背这里的绝对法则。而这一法则,显然规定,坠落之人,不可能再回来。
上方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间,时幼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璃的声音是慌乱的,宁弃似乎也在焦急地大喊着什么,还有更多人跑到桥边,高兴地探头向下张望。然而这些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面一般模糊
她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能看见一个人。
云倾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具后的目光无比冷漠,像是在注视着一场必然的结局,毫无波澜。
尽管云倾散人什么都没说,时幼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是从那目光中,硬生生感受到的质问:
不是想杀了我吗?不是要光明正大地击败我吗?可你连这座桥都走不过去,又凭什么妄谈复仇?
深渊在下,孤立无援。她的发丝在热流中扬起,仿佛已经感受到那股即将焚身的痛楚。
天光几乎彻底暗了,像是要为这场坠落画上终结的句号。
她会坠落,她会彻底消失。
时幼闭眼,努力平静自己的心境,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无法挣脱。
突然间,她脑中一闪,云倾散人最后的那些话,仿佛被重新放大了无数倍,在她耳边回响:
“规则是绝对的,没有谁能例外。”
“一旦坠落,你会消失,彻底消失。”
时幼猛然睁开眼。
不对劲。
她的鬼气,从来不该被规则压制。即便是道陵子的小世界,也没有资格剥夺她的本能。可是,为何她无法凝魂?是规则更改了她的力量?还是……更深的原因?
时幼紧紧攥住手,指甲陷入掌心,血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滴入身下咫尺的沸腾熔流中。
忽然,她想明白了。
是云倾散人,试图通过那冷漠的目光,通过那每一句故意留下的言语,让她心里的怀疑和否定生根发芽。那些话不是外力,而是她的内心,在向她传递绝望的暗示,将他的声音,变为她自己的声音:
你做不到。
想到这里,时幼忽然释怀了。
身下的热意是真实的,脚下无力的虚空是真实的,可是那炙热到窒息的枷锁呢?是谁将它套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是云倾散人?
不。他只是站在对岸,看她挣扎,看她失败。真正将枷锁套上的,是她自己。
在意识到问题所在后,时幼屏息静气,试图将那带刺的“你做不到”,从心底一根根拔出,换成另一句话语:
规则是死的,而你是活的。
所以你不需要规则。
因为你是时幼。
独一无二的时幼。
强大到可以做好一切的时幼。
时幼抬起头,感受着脚下的虚无,神色无比平静,甚至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是啊,规则是绝对的吗?不,它只对那些跪在它面前的人绝对。
而她,绝不会跪在任何人脚下。
因为她是时幼,独一无二的时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