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将他的衣襟染得发黑,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沿途留下了深褐色的斑点。
最靠近塔门的几名修行者,脸上露出惊恐,迅速后退,不敢正视伶舟莲的眼睛。仿佛退得慢一些,便会被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攫住。
众人的畏惧,源于从月塔内传出的流言。
据说伶舟莲不按规矩行事,也不找月令。他只杀人,然后,从死人手里拿月令。
广场上的修行者害怕极了,纷纷低头回避,又像潮水一般避开,为伶舟莲让出一条空旷的路。
伶舟莲一边走着,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似乎在刻意寻找什么。
一阵风拂过,带来了各式气味——汗水、欢喜、恐惧,悲伤。
伶舟莲微微侧头,鼻翼动了动,一嗅再嗅,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没有她的味道。
时幼不在这里。
妖族的嗅觉,远比人族灵敏百倍,甚至能嗅出弥漫在空气中的情绪。然而,伶舟莲却无法从这片混杂的气息中,捕捉到他想要的味道。
伶舟莲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入广场,车体雕有天昭国的日月纹章。
傅夜城骑着高头骏马,懒散地握着缰绳。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两道身影从车内步出。
时幼。宁弃。
伶舟莲的目光,在看到时幼的那一瞬,骤然亮起。他眼见着傅夜城带着时幼和宁弃,步步走向广场前方的高台。
时幼和宁弃站定的瞬间,场间一片寂静。
傅夜城清了清嗓子,语调悠然:“咳咳,规矩当前,尊卑无差。今日,昭宁公主与时幼,因扰乱秩序,取消比试资格。”
“规矩既立,便无例外。希望各位引以为戒,接下来的比试中呢,切勿重蹈覆辙。”
高台下静了一瞬,随后哗然声四起。
“时幼倒是罪有应得,可昭宁公主也……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真是够狠的,连公主都能被剥夺资格。这次武道司当真是毫不留情。”
人群中,或窃窃私语,或目光难掩震惊。
种种声音汇聚,无一不落入时幼的耳中。
然而,她的神情却波澜不惊,似乎全然不在意。
她只是安静地俯瞰下方,寻找着云倾散人的身影。
时幼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清晰。
找到云倾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于是时幼站在高台上,目光从人海中缓缓掠过。
时幼看得很仔细。
昭琰的身影最为显眼,再往旁边,是顾鸾、桑砚辞、最后,是伶舟莲。
许久,时幼的视线停了下来。
云倾散人站在人海最深处,戴着熟悉的白玉面具,腰间挂着那柄名为“逐命”的竹筋玉剑。
那柄刺穿自己心口的竹筋玉剑。
时幼的手在身侧攥紧。
找到你了。
她在心底笑了一声,随即转头向身边的傅夜城,声音平静:“傅守将,我在审讯司时,反省了许久,觉得有些心得,想分享给大家,也好让大家引以为戒。”
傅夜城慢悠悠看了时幼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带着几分讽刺,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洞察。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幼不可能真心伏低,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她的局。
正因如此,他偏要成全她。
毕竟,傅夜城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足够的信心,因此,他并不需要提前终结一场无谓的闹剧。
于是傅夜城淡声道:“既然有话,那就说吧。”
时幼颔首,盯着云倾散人,缓缓开口:“我想将我的心得,通过一个故事,分享给大家。”
傅夜城扬起手,示意时幼继续。
时幼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轻声道:
“从前,有一个善良的人。他寡言少语,冷静克己,一生追求理智与秩序,而非随心所欲。”
“他深信,天命是世间至公的法则,无人能违。于是,他便用这份信念教化徒弟,用这份信念遵从未来。只可惜,某一日,他在天命中,窥见了一个孩子的结局——他的徒弟,将来会为祸世间,并带来无尽的灾难。”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提前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
“为了杀死那个孩子,他不惜以最冷血的方式以抹去那个生命。他深信,只要这个孩子死去,一切灾祸都不会降临,一切都会回归原有的轨迹。”
“可是……”
“他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份决绝,才会将那孩子,推向他最为害怕的未来。”
时幼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倾散人,声音逐渐扬起:“或许,那孩子,本可以拥有另一种人生。”
“或许,他以为的天命,不过是他自己的恐惧罢了。正因为他的愚昧,才让命运,驶向他最不愿见到的方向。”
“命运是什么?天命是什么?是无法更改的注定,还是那些心怀恐惧之人,自以为是的判断?”
说到这里时,时幼双瞳之中,阴阳鱼的印记隐隐浮现,暗涌的纹路开始旋转。
“这个故事,我常常在想,到底是谁,错了。”
“可我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个人错了。”
所有人认真听着,等待故事的落幕。
这时,时幼声音骤然变得锋利——
“云倾散人,如若一切,早已因你的恐惧而注定。那么,你可有勇气,承认错的那个人,是你?”
轰!
时幼的话音未落,云倾散人身后的地面上,凭空浮现出一圈黑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