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雾氤氲间,他恍惚又看见灭门那夜的火光,未婚妻绣到一半的鸳鸯枕套还搁在书房,被血污成褐红色。
姑娘看见一边的崔明庭,却疑惑:“阿桥哥哥,他是谁?”
谢桥摩挲着瓷盏边缘。若眼前人是族长安排的棋子,那真未婚妻恐怕早已化作白骨;若崔明庭当真与旧案有染,此刻带他来浔阳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余光瞥向玄鬓——满身是血的暗卫正借着整理供果的姿势,用三枚桂圆摆出"十三"的暗号。
"驸马可知这宅子闹鬼?"谢桥突然轻笑,"每至子时,东厢房会有女子哭嫁声。"
崔明庭擦拭墨渍的手顿了顿。谢桥捕捉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痛色。
“当年花轿临门时突逢大火的,可不止谢府一家。”崔明庭淡淡地说。
祠堂外忽然传来乌鸦尖啸。谢桥呼吸陡然急促——
或许温怀从未骗他,那些所谓"男宠"实为安插在各地的暗桩;或许灭门案的答案就藏在崔明庭欲言又止的试探里;又或许这场横跨多年的局,本就是他亲手将所有人织进同一张网。
“怎么不出声了?”崔明庭淡淡笑着,“不如去十三先生那里看看?”
谢桥猛地看向他:“你认识他?”
十三先生是谢桥在谢府中剩下的唯一,他这些年来一直把他藏得很好,这人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谢桥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想象。
除非......是崔明庭......
“我既然知道你的底细,为何不认识他?”
“你休想动他!”
崔明庭淡笑:“好可惜,只怕不能如你的愿了。大人,请往那边看。”
当谢桥望见梁下那道身影时,喉间蓦地涌上铁锈味。
十三先生左腿以诡异角度扭曲着,却用断箭在砖地上刻出完整的地窖密道图。听到脚步声,他沾血的胡须颤了颤,浑浊独眼转向崔明庭时竟透出几分悲悯:"驸马这双沾血的手,当真托得住你要的真相?"
崔明庭解下大氅轻轻覆在老者肩上,动作近乎温柔:"先生明知那温怀会要你的命,为何还要替谢家守这个秘密?"
他面色一冷,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五年前我跪在谢府废墟里发过誓,绝不让那孩子......"突然闭口,将后半句咽回喉间腥甜。
谢桥瞳孔骤缩。十三先生低笑:"你既知老朽活不过今夜,何必再演恶人?"。
"因为只有我扮黑脸,温怀才能活!"
崔明庭突然咳嗽着摊开掌心,带毒针孔的伤痕已泛出青黑,"您把解药缝在谢桥衣领里时,就没想过我会发现?"他转头看向谢桥,眼底泛起血丝,"五年前往谢府的那场大火,谢大人认为,究竟是谁在帮你?"
暗门外骤起的箭矢破空声打断话音。崔明庭旋身将谢桥扑倒时,一支弩箭贯穿他左肩。谢桥嗅到血腥气里混着熟悉的沉水香——那是灭门案当夜,他在昏迷前最后闻到的气味。
"走!"十三先生咬碎蜡丸,鲜血从嘴角涌出却仍在嘶吼,"地窖第三块砖下......"他拼尽最后力气撞向灯台,齿轮声轰然作响间,谢桥被崔明庭推进密道。
跌入黑暗前,谢桥看见崔明庭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了道弯月——那沾血的弧线像把弯刀,突然劈开他记忆的冰层。
八岁生辰那夜,族长带着个谢桥闯进祠堂,说这是新收的养子。一位少年在他掌心画弯月哄道:"阿桥莫怕,往后我替你守着谢府。"
此刻掌心玉麒麟的棱角几乎要刺破皮肤。。
"你究竟..."谢桥在坠落中嘶声喊道,却见崔明庭反手拔出肩头弩箭,蘸血在密道口写下"廿三"——正是谢桥当年给少年取的诨名。
地砖轰然闭合的刹那,十三先生最后的呼喊穿透黑暗:"他替你扛了三年叛主骂名啊!"
谢桥的后背重重砸在密道石阶上。怀中的漕运账册散开,温怀的朱砂印旁赫然是崔明庭少年时的字迹:"阿桥亲启"。他颤抖着撕开火漆封印,第一页便掉落半块长命锁——锁芯刻着"谢归途",正是族长当年宣称夭折的嫡子之名。
“兄长......”
耳鸣声轰然炸响。谢桥蜷缩在黑暗里,指甲深深掐入崔明庭塞给他的玉麒麟。
三年来对温怀的恨意、对崔明庭的敌视、对灭门惨案的执念,此刻全化作插在心口的倒刺。
"你骗我..."他对着虚空呢喃,齿间尝到血味才惊觉咬破了舌尖。密道深处传来玄鬓的呼唤,可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五载光阴的滔天火海。
他摸索着去抓长命锁,却捞到满手潮湿青苔,像极了少年背他逃出火场时,落在他脸上的血与泪。
谢桥攥着长命锁踉跄前行时,玄鬓举的火把突然照亮壁龛。
褪色的鸳鸯枕套端正叠在陶瓮上,枕角绣着"桥"字的金线已发黑——这本该随真未婚妻葬身火海的物件,此刻却散发着新鲜艾草香。
"主子看这里!"玄鬓撬开陶瓮,取出裹在油纸里的婚书。谢桥盯着"谢归路"与"林绾"的名字浑身发冷——林绾正是他未婚妻的闺名,而婚约另一方就是他。
而刚才的那位,是崔明庭为保护最后的谢府而招来的替身。
密道顶突然渗下血水。玄鬓扒着缝隙窥看后颤声道:"崔明庭的人正在上面...给那替身姑娘点朱砂痣。"
“兄长!”谢桥崩溃大喊。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记忆如惊雷劈开浓雾。灭门案前夜,真正的林绾慌张跑来书房,耳后新点的朱砂痣晕染成团:"阿桥,族长要我明日扮作婢女出城..."她当时攥着的,正是绣到一半的鸳鸯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