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的话,他不说赵丰年也清楚,便点头道:“我便愿赌服输,掌柜的杀了我便是。”
他这般心宽,似是胸有成竹。
柳折一时也拿他没了办法,一甩袖,便闷闷地坐到一旁,抱胸靠着院墙发呆。
早晨无月,厚重的云层也遮蔽了大半阳光,坐不到一刻钟,柳折便已有些昏昏欲睡。
许是近来变故颇多,耗费了太多心力,他脑袋轻点几下,竟真就靠在赵丰年肩头沉沉睡去。
梦里,他似是又回到了那茅草屋。
大雪初霁那日,他只因那人随口说了一句想吃桂花糕,便生生地跑到镇上员外家去蹲点。
可偷得几碟桂花糕回来后,不仅没吃上,还染上了风寒。
那人愧疚不已,在他床边守了一整夜,边哭边喊他的名字。
喊一声,添一句对不起。
后来他骂那人哭得太不吉利,那人也不恼,只笑着牵起他的手,继续唤他,“承影,承影。”
喊得多也就听烦了,柳折一挥手,皱眉道:“沈青棠,莫再聒噪。”
身旁人似是浑身一震,许久后,才轻声道:“掌柜的,你说什么?”
……
柳折倏然睁眼,直起身转过头,身旁依然只有这一脸憨厚相的赵丰年。
赵丰年见他醒来,立时笑道:“掌柜的,你醒了。方才听你说了句什么,可是做了噩梦?”
柳折不愿多说,低头揉了揉眉心,摆手道,“无事,小云那边如何?”
赵丰年闻言一笑,“刚子喻喊我们进房,我正想喊你呢。”
柳折微微点头,负手站起身来,淡淡道:“那便进。”
*
房内,又挤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与先前不同的是,安老爷与安霏雨均坐在桌旁,孙子喻则陪着柳归云坐在床边。
孙子喻见柳折进门,便回身向他挥手,“掌柜的,早安。”
柳折瞥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他径直走到柳归云面前,轻声问道:“小云,可是都决定好了?”
柳归云笑着抬头,冲他点点头。
柳折伸手拍拍他的肩,而后转向安家父女,“十七年前,安老爷与安夫人因小云不能说话,且无力抚养,便将他随手扔在渔山村路边。”
说着,他再看向柳归云,“十七年后,安老爷携安姑娘来寻你,欲将你带回平阳城。柳归云,请问你可否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噤声不语。
虽说在场人对此内情早已心知肚明,可柳折这朗声宣告,与刻意当众令安老爷难堪无异。
安霏雨登时一拍桌,怒道:“柳掌柜,你岂能如此污蔑我爹!”
“污蔑?”柳折淡淡瞥她一眼,随即看向安老爷,“请问安老爷,我可有半句谎言?”
安老爷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兀自摇着拨浪鼓的柳归云,无声叹一口气。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柳掌柜,是老夫有错,对不起子扬。”
赵丰年那边,他方才也是一惊,没料到柳折会如此直白。
所幸,柳归云神色未变,应该是孙子喻事先提过几句。
赵丰年暗暗扯了扯柳折的衣袖,便向安老爷一拱手,“安老爷,还是来听听归云的决定吧。”
他说完,众人便都看向柳归云。
柳归云抬头来回环看,最后停在了柳折的方向。
柳折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再点了点他的拨浪鼓,轻声道:“小云,若你想随他们回平阳城,就摇一下。若想留下,就摇两下。”
片刻后,柳归云才点点头。
随即,他便举起拨浪鼓,看向安家父女的方向,露出笑容,手腕轻晃。
一声响。
霎时间,屋内有人喜有人忧。
柳折整个人已如坠落冰窟,眼前色彩尽数褪去,周围人或欢喜或疑惑的声音皆入不了耳,他此刻只想转身扯住赵丰年的衣领,擒住他的喉咙。
问他如何是好,问他是否真的交出性命。
早知如此,他为何要听赵丰年鬼扯一堆,昨晚直接让陶万里将柳归云身上胎记盖住便是。
那劳什子安家大院,怎会比得上在客栈里逍遥自在?
他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柳归云好!
……
又一声响。
周围喧闹声终于又传入柳折耳朵里,忽地,身旁有人抬手搭上他的肩,如同冬夜里的一抹烛火,给予他温暖与安心。
他神色终于稍缓,许久后才慢慢看向柳归云。
柳归云没看他,只是手里抓着拨浪鼓,表情却十分认真,不似玩闹。
身旁那人似是也会读心,还替他问道:“归云,你是想留在客栈?”
闻言,柳归云也扭头看来,却是依然对不上人影。
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又举起拨浪鼓,点点头,再干脆利落地摇了两声。
“怎会如此……”安老爷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再开口时,仿佛苍老许多。
他颤抖着双手,眼眶已开始泛红,怔忪道:“子扬,为何不愿回家?”
安霏雨扶着安老爷起身,瞪一眼柳折,不服道:“定是他们威胁哥哥!”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连串的鼓声制止。
那鼓声又短又急,似满含怒意。
孙子喻抬眸看一眼安家父女,轻拍几下柳归云的背,问道:“归云,你想说什么?”
柳归云拍拍他,指指柳折,再指指所有人,随后,慢慢比划起来。
孙子喻看完他动作,也是久久不能言语。
等他也终于平复心绪,才笑道:“归云说,他哪也不去,因为他的家人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