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样一个团圆的日子,那人和他肩并肩坐在村里富户的瓦片屋顶上,拉着他的手,吻了他的唇,柔声对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折暗暗笑自己,一挥手便打散了那段回忆。
他从袖中摸出一支旧竹笛,抵在嘴边。
顷刻间,笛声悠扬,随风而去。
赵丰年最终还是跟了过来,正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院的门边,静静地看着柳折。
这曲子他也晓得,是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
一曲奏罢,赵丰年才缓缓走向柳折,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张小板凳上。
他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眨眨眼睛,问道:“掌柜的,刚那曲子真好听,可有名字?”
柳折瞥他一眼,“你不知道?”
赵丰年坦然地摇了摇头。
柳折沉吟半晌,才答道:“阖家欢乐。”
……
赵丰年抽了抽嘴角,很快又克制住表情,面露惊讶,“这曲子听着悲凉,没想到竟有个这么喜庆的名字。”
柳折诌了个开头,却懒得再诌结尾,只随口应了声,便继续靠墙仰着头看起烟花。
赵丰年静静地陪他看了一会,忽然道:“掌柜的,怎么不出去和他们一起放炮仗?”
柳折不答,反倒转过头问他,“你呢,怎么不去?”
赵丰年摇摇头,认真道:“他们有人陪,掌柜的也得有。”
闻言,柳折沉默良久,才似笑非笑道:“刚来的时候,怎没发觉你这么贫嘴。”
赵丰年笑道:“刚来的时候,我也不知掌柜的如此心善。”
听不懂他这评价从何而来,柳折便全当他用词不恰,不再追究,另起了个话头,“来多久了?”
赵丰年粗略算了算日子,答道:“两个多月了吧。”
“居然两个月了。”柳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又借着烟花和月色看他一眼,“看你脸好像是没那么黑了,也瘦了些。”
赵丰年不动声色道:“总在客栈里呆着,每日都有何大哥的好菜,养的吧。”
柳折打了个哈欠,脑袋支在手上,眼睛渐渐合起来,又随口道:“身上的伤呢,都好了?”
赵丰年侧过头观察他那睡意昏沉的模样,微微放低了声音,“基本都好了,多亏子喻和青田先前买的膏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天阴的时候,骨头总会有些疼。”
“再养养吧。”柳折显然困极了,语速越来越慢,“我认识一人,他背上曾有个见骨的刀伤,愈合之后也总是疼,偶尔连翻身都不行。”
赵丰年闻言一怔,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轻声问道:“那人现在如何了,有好些了吗?”
“他……”
柳折话刚说出口,就忽地睁开眼,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赵丰年表情与平时无异,眼中也尽是好奇。
少顷,柳折主动移开目光,摇头道:“不知道,不必再提了。”
说完,便起身回房。
赵丰年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
元日,众人因守岁起晚,青石客栈迟一个时辰开门。
镇上有市集,柳折一早就领着江青田出门去。
赵丰年、柳归云和何晏三人自不必说,在各自的地方忙活得热火朝天,脚不点地。
孙子喻倒是根本没醒,一双大眼睛半眯半睁地站在柜台后,连账本都不晓得究竟翻到了哪里。
他迷迷瞪瞪地托着脑袋,又打了一盏茶时间的瞌睡,才悠悠醒来。
孙子喻伸了个懒腰,忽觉今日似乎尤为安静。
环顾四周,看见孔吉平时总坐的那个方桌旁,此时是一位面生的行脚商。
怪不得,原来是那只吱吱呀呀的八哥飞走了。
孙子喻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连带着收钱算账时的动作都轻快起来。
可近午时,仍未见孔吉的身影。
孙子喻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喊来柳归云,“归云,你今天有见过孔吉吗?”
柳归云歪头想了想,须臾后摇了摇头。
“一大早的去哪了。”孙子喻嘟囔道,拨乱了算盘珠子,又松一口气,“罢了,不在反倒清净。”
赵丰年走过来,唤柳归云去收拾桌子,瞥见他神色复杂,笑道:“子喻,谁又惹你?”
……
“怎么说又!”孙子喻一拍桌。
眼看有几位客人回头看来,赵丰年连忙安抚这个初一的炮仗,“是我说错话,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孙子喻瘪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后才勉为其难开口,“我只是问问归云,有没见过孔吉。”
赵丰年眨眨眼,乍地从袖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孔老弟今早留了这个说给你,我刚忙忘了。”
孙子喻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抢了过来。
可纸条握在手里,他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刻意放慢动作,打开纸条。
纸条内只留七个字:子喻勿念,初五回。
……
谁要念他。
孙子喻定定地看着那纸条出神,许久后才一甩手,把它尽数撕碎。
不多时,柳折和江青田提着大包小包,从市集满载而归。
江青田手上拎着满满一提核桃酥,看出来在外边和柳折讨了不少好处,眉飞色舞,“快来快来,掌柜的给大家买礼物了。”
闻言,孙子喻立即从刚那淡淡地愁绪中抽身出来,凑了过去,打趣道:“掌柜的,今日貔貅不在家?”
柳折看他一眼,回嘴道:“在家,所以没买你的份。”
“说大话。”孙子喻伸手揽过那一摞子书,拍了拍上面的浮尘,笑道,“掌柜的对我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