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演示剑舞时,衣袖之上叠起许多褶皱,他便一丝不苟地将它们抚平,又将衣襟细细掸了一遍,不放过一丝尘垢。
随后,他抬起那双一贯淡漠的凤眸,冷冷地对上她的目光。
什么少年英气,意气风发,都在这一刻瞬间消弭殆尽。须臾之间,便又是从前那般阴鸷森然的模样。
宁祈心中一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再看向他,只是奉承道:“跳的好,跳的实在是太好了,我从未见过这般惊艳的剑舞,方才都看呆了呢。”
宋怀砚不以为然:“油嘴滑舌。”
宁祈懒得同他耍嘴皮子,倒是对他颇为好奇:“诶,我真是没想到,你还会精通剑舞。”
此话一出,宋怀砚眼底情绪瞬间暗了下来。
他敛眸,似笑非笑:“母妃在世之时,最擅长的便是这曲《天荷诀》。”
他的母亲婉妃曾是将门之女,风华绝代,区区剑舞更是不在话下。她的舞姿尽得剑法之妙,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堪称享誉天下。
景皇更是赞叹有加,日日称绝。
但是这些,也不过只是遥远的传说。
而宋怀砚学会这曲剑舞,其实是在冷宫。
十余年前的隆冬,婉妃的家族在政斗中倒台,景皇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入冷宫,还曾言其“剑法狂妄,不敛锋芒,有毒辣逾权之嫌”。
昔日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剑舞,从此背负上污名。
而婉妃也就此疯掉了。
其后日日夜夜,婉妃都在冷宫疯魔般地跳着这曲《天荷诀》,一遍又一遍。
只是早已没了最初的剑心,留下的只剩恨意与癫狂。
而宋怀砚自小在冷宫长大,那些阳春白雪、高琴雅乐的东西,他什么都接触不到,便只学会了这绝望而破碎的东西。
剑舞在他身上锋芒毕露,杀意尽显,与母妃的刚正矫健截然不同,更多的是暗涛汹涌的诡谲。
剑如其人,不外如是。
余下的这些话,他都尽数咽入心底,没有告诉宁祈。
但从他的神色中,宁祈也隐隐觉察出,那是个并不美好的过往,便也及时止了话茬。
毕竟,他的母妃被打入冷宫一事,人尽皆知。
只是宁祈一向并不擅长安慰人,更没有心思去安慰这朵小黑莲,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只好干干地笑着。
静默半晌。
宋怀砚忽而黑眸微动:“你愣着干什么?”
“啊?”宁祈疑惑,“我要干什么吗?”
“……”宋怀砚食指挑起她手中的桃枝,“既然演示过一遍了,现在该你跳一遍试试。”
哈?
宁祈几乎要石化在原地。
他是不是对她所说的“不会跳舞”有什么误解啊。一个不会跳舞的人,难道看一遍舞,就能一下子学会了吗?
她将桃枝背在身后,面上尽是退缩之色:“那个……我没看太懂呀,你是不是该一步一步教我?”
宋怀砚眼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她愈是推脱,他愈是觉得她在佯装。
顿了顿,他挪步凑上来,笑眯眯的:“无妨。你先试一次,如果出错,我会一点点纠正的。”
这小黑莲,笑起来怎么这么阴森森的……
无奈,宁祈也没有理由再出言拒绝,便只好攥紧花枝,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反正是他提出要教她的。
到时候两眼一黑,他可别反悔!
走至水塘边,宁祈停了脚步,冲宋怀砚喊道:“我可开始了啊!”
宋怀砚轻笑着颔首。
他就不信了,这长宁郡主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露不出破绽不成?
可是须臾后,还未蔓延开的笑意骤然在他脸上僵住——
只见荷塘之畔,少女步伐虚浮,歪歪扭扭地踏出步子,手中的花枝在空中胡乱地划动。
还没跳几步呢,她一个动作使劲过度,桃枝便脱离她的掌控,“咻”的一声从她手中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宋怀砚脚边。
宋怀砚:……
宋怀砚:“你确定你是在跳舞?”
宁祈挠挠头:“不……不然呢?话说,你觉得我跳的怎么样啊?”
她还有救吗?
宋怀砚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莫非,她是在演他不成?
可她又怎会如此有本事,演的天衣无缝?
分明就是……毫无基础。
宋怀砚脸色黑了黑,捏了捏眉心。回想她方才的滑稽模样,他努力绷住自己的一张俊脸,尽量不在她面前笑出声。
斟酌了半晌,他最终也只找到两个字:
“难说。”
他属实搞不明白了。
旁人跳舞都是衬出自己气质不凡,身姿窈窕,面前这么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是怎么越跳越猥琐的?
连环玉都看不下去了:“……你、你是在做广播体操吗?”
宁祈:“?”
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嘲笑她了?
她朝宋怀砚鼓起小脸,语气忿忿:“我就说我不会,你还非让我跳……你、你不许笑话我!”
宋怀砚强行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眼底的冷色不知何时融化开来,涌上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他摇摇头,哀叹一声,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
宁祈气急败坏,在原地跺起小脚,怎料自己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儿,脚底猛地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前跌去!
而此时的宋怀砚,距她正余下不到两步的距离。
“啊!”她惊呼一声,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向他扑过去,如一只折翼的蝶一般,落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