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怎么想宋怀砚呢?
从前她惧怕他,费尽心思躲着他,除了不想回去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无心无情、冷酷狡诈的人。
她怕一接近他,完成不了攻略任务不说,头一个便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可是现在呢?
她当然知晓他心思缜密,睚眦必报,可她愈发了解他这个人,愈发知晓他的过往,便也知晓他并非全然是那样的人。
他当然有最偏执的恨,却也有最浓烈的爱。
而现在,她也并不希望天下人误解他。
宁祈拢回思绪,可面对宋怀砚,她也不知该从何回答。
想了想,索性便也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用尽力气拽着他的衣袖,带着他一齐往前走:“不管怎么样,你今日都得同我一起去!”
没给宋怀砚丝毫反应的机会。
后者被她扯了一个踉跄,望着她清丽的背影,浓黑摇曳的青丝,微微失神。
水榭清冷岑寂,空中传来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声,不知是属于谁的。
少年终是跟了上去,接过了她手中的木盒,一同迈步朝龙霄殿走去。
*
到了龙霄殿外,二人侧耳听着殿内声响,心中各有考量。
宁祈指着宋怀砚手中的木盒:“现在是个好机会,你单独进去瞧瞧吧。”
宋怀砚摇了摇头:“你同我一起去。”
“你今日怎么油盐不进呢?”宁祈耸耸双颊,“要去也只能是你去。”
“不行,”宋怀砚执拗起来了,“要么不去,要么我们一起去。”
“你去。”
“一起去。”
“……”
宁祈实在想不明白小黑莲今日是怎么了。他平日里不是一向精于谋划、算无遗策吗?天子重病太子侍疾的道理,连她这种不谙政事的人都知晓,他今日怎么就非要钻牛角尖呢?
她有些着急,气鼓鼓地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宋昭跟前的小太监忽而朝这边蹚步过来,朝着二人恭顺一礼:
“参见太子、郡主。得知二位殿下一同前来,陛下心中甚慰。只是陛下有令,要单独召见太子殿下,还请郡主稍等片刻。”
说着,又在宋怀砚面前做出“请”的姿势:“太子殿下,这边请。”
老天,难道他们在这儿的争执竟然让宋昭给听见了吗?
宁祈心中一惊,但旋即又面上大悦。她看向身侧的宋怀砚,唇边浮现出一抹胜利的笑:“快去吧,我的好太子殿下。”
宋怀砚:“……”
无奈,他只好跟着小太监走了过去。
堪堪迈出几步,想到什么,他又回眸看向宁祈,温声叮嘱:“你就在这里等我,莫要乱跑。若是殿内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惊慌,等我回来。”
不就是去瞧瞧宋昭么,有必要这样交代么?搞得像是去单刀赴会见仇人一样。
宁祈不明所以,便也只好点头应了句“好”。
见她答应,宋怀砚这才收回目光,又对身侧的小太监吩咐道:“郡主体寒,记得教人给郡主添件寒衣。”
“诺。”太监赶忙应下。
*
跟着小太监,宋怀砚步入了龙霄殿。
龙霄殿是宋怀砚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前世数十年腥风血雨、爱恨交织,他都是在这里独自度过,默默啮咬着岁月从掌中流逝的孤寂。
不过自重生以来,出于对他这位父皇的恨意,除了宋昭亲自召见,他极少主动前来此处。
殿内宽阔恢宏,他走过漫长的夹道,长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细数着熟悉的装潢,仿佛是在细数前世的光阴与爱恨。
步伐愈来愈轻,直到在寝殿前顿住。
小太监将宋怀砚引到此处,再次恭顺一礼,便默默退下。
一帘之隔,便是他如今病重的父皇。
宋怀砚轻抬苍白修长的右手,指尖触及滑腻厚重的帘子时,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在畏惧什么。
或许是他不想面对自己的父皇,不想面对前世浸满鲜血的爱恨,也不想面对宋昭如今的真相。
尽管他已猜到了几分。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
宋怀砚缓了口气,凤眸微敛,终是掀开了帘子往里走去。
冬日寒风瑟瑟,寝殿内的窗户都紧阖着,屋舍之内昏暗阒寂。借着帘子外透过的微光,宋怀砚这才瞧清了榻上父皇的容颜。
被褥盖了厚厚的好几层,衬得榻上之人愈发形销骨立起来。他半阖着眼,薄唇没什么血色,听到动静这才侧眸看过去,低声唤了一句:
“怀砚,你来了。”
嗓音噙着无力与喑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宋怀砚没有应声,只是迈步走到了宋昭的身前,呼吸也渐而艰涩了几分。
他如今刻意避着不愿见宋昭,宁祈觉得是有失礼仪,她怕天下人都误解他。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今一看到父皇病重的容颜,他想到的却是冷宫之中母妃的枉死;是自己被折辱了数十年,将原本良善坚韧的心折磨得面目全非;是昭明台上的那杯毒酒,是此后无尽的深渊与绝望……
他叹息一声,将万千思绪都吞咽下去,艰难地唤了一声:“父皇。”
“快过来罢,好孩子,”宋昭拉着他的手,宋怀砚甚至能明晰地感受到其上的每一道皱纹,“让孤再好好看看你。
“往后……怕是看一眼少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