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堂的宫人和太监毕竟是慈宁宫的人,就算有怠慢的地方,估计方荷也不敢说。
她这话就在慈宁宫天井里说的,为的就是叫人把话传到大佛堂去,免得有不长眼的叫方荷难受。
方荷冲太后露出个灿烂的笑,“我知道太后疼我,您放心,我去大佛堂是躲清静去了,正好可以好好养养身子。”
“等从大佛堂出来,保管叫您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太后被逗笑了,但笑意有些淡。
方荷没说要祈福多久,姑姑也没提这一茬。
谁也不知方荷要在大佛堂住到什么时候,只能盼着乾清宫早点查出幕后的黑手。
太后眸底闪过一抹厉色。
若知道是谁如此害乌林珠的后人,她可不是当年那个摆着好看的皇后了,这回她非要扒了对方的皮不可!
等两人离开慈宁宫,苏茉儿和柳嬷嬷伺候着孝庄躺下。
柳嬷嬷出去守着门,叫主仆俩说话。
孝庄脸上没了方才故作冷淡的模样,满脸都是笑意。
“还是你比哀家看人准,这丫头……不愧是贵人命数,天生就适合在宫里过活。”
起先她故意由着妃嫔们怨声载道,却从不为难方荷,叫那丫头提着心肠。
过后方荷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又冷不丁把人叫过来敲打,是为了看清方荷的性子。
她都快过完一辈子的人了,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和刻薄好说。
总归到九泉之下,她跟皇太极和福临都还有得掰扯,也不差这一桩了。
她心疼玄烨这孩子,从小没了阿玛和额娘,为了守护大清江山,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没过过几天松快日子。
但凡早几年她都没现在看得开。
可近一年几番在生死线上挣扎,她突然就放下了。
如若有个贴心人在玄烨身旁陪伴……只要不是个左了心思的坏种,也挺好。
一辈子那么长,她相信玄烨不会叫她失望,更担心他一生孤苦,真成了孤家寡人。
事实证明,玄烨的运道比皇太极和福临强多了,那丫头不错,心性更比寻常人强得多。
苏茉儿跟着笑:“主子现在不担心,宫里会出什么红颜祸水了吧?”
“先前在温泉行宫的时候,奴婢与昭嫔朝夕相处,就发现她与这世道的女子都格外不同,倒像咱们北蒙人。”
被困在紫禁城的女人数不胜数,至今还有不知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勾心斗角,左右钻营,互相陷害……多少人都是踩着旁人的尸骨往上爬。
哪怕是她们主仆,这些年手里沾染的鲜血,是日日礼佛都洗不清的。
方荷不同,她会做一些旁人看起来很古怪的挣扎,只为了叫自己快活。
哪怕是不得不面对险境……她竟是比受宠的时候还精神,想起来苏茉儿就想笑。
换成旁人,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儿,早活不下去了,背后之人狠就狠在这儿。
但方荷那双原本渐渐没了波澜的眸子里,竟重新燃起了火焰,像草原上的野马纵情奔腾时的激昂。
孝庄撑着脑袋,噙着淡淡笑意,出神地回忆了下草原上的日子。
她已经记不起来细节了,但也记得纵马时的快活。
可纵马,除了快活,更会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危,避免自己从马上掉下来。
越恣意,这种谨慎越会成为一种本能。
她笑着摇了摇头:“咱们都不如她,虽都被困在宫里,可她的心却没有被困囿在这四方天。”
顿了下,她躺下,阖上眸子。
在苏茉儿以为她睡下的时候,幔帐里才传出一声模糊的吩咐。
“还没盖印的遗旨,拿去烧了吧。”
就冲那丫头这份恣意,她信方荷一回。
等康熙收到消息的时候,方荷已经在大佛堂里安置下来了。
他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一滴朱砂落在折子上,白里透着股子猩红,刺眼得很。
康熙拧眉,“真是她自请去大佛堂的?”
梁九功小心躬身,“回万岁爷,慈宁宫听见的人不少,于全贵也不敢撒谎。”
康熙定了定心神,决定写完折子再说。
可抬起笔,胸口那股子憋闷,却叫他看不进折子上的字。
他随手将朱笔扔在一旁,以扳指抵着眉心轻捋,好压住心里的躁意。
上午时候有多高兴方荷行事稳妥,这会子他就有多恼她过于稳妥。
她现在已经把不信他摆在明面上了!
倒不是说非得叫她依赖自己,只是在头所殿,也不耽误她自个儿查证据不是?
把事做得如此决绝……在她心里,他这个皇帝到底是多无能?
康熙沉着脸吩咐:“再传朕口谕给赵昌,朕只给他半个月时间。”
“顺着死在耳房那宫女往下查,还有御膳房,若查不出始末,就全滚去慎刑司!”
梁九功惊得心头猛跳,小心翼翼应了嗻。
这回是他亲自去传的话。
赵昌从梁九功的表情就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又起了火气,倒没敢再腹诽,亲自带着人,铆足了劲儿查证。
好在只要暗卫可以探查的范围扩大,又是在京中不缺人手的时候,很快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刚过正月十五,一份格外详尽的证据,厚厚一沓,摆在了御案前。
康熙翻开第一页,脸色就倏然冷了下来。
小小一场宫宴,只为了叫方荷丢脸,倒是好大的阵仗。
有知情不报站干岸的,也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还有浑水摸鱼借刀杀人的,更有不动声色行方便的……从前朝到后宫,处处都可见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