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
方荷被吓了一跳,从娜仁身后探出脑袋来看,一眼就掉进了康熙平静到几乎冷漠的眼神之中。
哦豁,噩梦成真了。
她心下微微发沉,拉住娜仁的胳膊:“我认识他们,故人,阿姐你先出去,叫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与这位故人叙叙旧。”
娜仁听出了关键,她浑身紧绷,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冲她灿烂笑了笑,像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友人,转头非常平静地看着康熙。
“可以吧?”
始终站在门外的康熙,终于踏进门,嗓音略沙哑地吩咐——
“守住所有的出入口,让客栈内所有客人都回房,客栈的人看管在一处。”
等曹寅和娜仁他们安静退出去。
梁九功轻轻地将门关上,康熙缓步行至刚才她们坐过的地方,慢条斯理捏起一枚葡萄塞入口中。
方荷垂眸,静静跪地。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可两人竟都不觉得意外,气氛也不算紧张。
到底还是康熙先开口:“想好怎么糊弄朕了吗?”
“没。”方荷老老实实回答,“本来是想好了的,但看到您就都吓忘了。”
她跟娜仁和梁娘子对台词的时候,一开始就知道,什么失忆,被掳走逃出来……这些都骗不过康熙。
所以,她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康熙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如果不吃点什么,他怕自己的愤怒和委屈,都要化作刻薄的质问扔方荷脸上去了。
但……他竟是不敢。
葡萄的甜汁咽进肚儿里,都变成苦涩,苦得他更清明了些。
他怕这是一场梦,怕吓到这小混账,就会被惊醒。
“你慢慢想,朕有的是时候等。”
方荷很光棍地摇头,“不想了,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康熙去拿葡萄的手一顿,“你是不得已离开的,还是……”
“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方荷直接回答了他,抬起头叫康熙看清楚她真诚的眼神。
“您离开后,我本想找地方躲着,被娜仁阿姐救下,我便求她帮我逃跑。”
康熙对上方荷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意识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眼神。
接着他因这份逃避起了点恼,微微蹙眉,重新看回去。
“为什么要离开朕?”康熙起身,觉得她跪在地上的姿势很刺眼。
他抓住方荷的胳膊将她提起来,另一只手迫她抬起下巴,声音低沉得几乎压不住火。
“还是你从来没想过留下?”
方荷与他四目相对,似是被他的话逗到,笑得浑身轻颤,“您这话太有趣了,就好像我有过选择一样。”
不待康熙更怒,她又软下声音,“不过我确实想过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努力生几个小阿哥小公主我都想好了的。”
“为了能好好养育孩子,我往上爬的努力劲儿,您应该感觉到了呀!”
康熙的怒火被她的话压下去些,可声音里的沉郁不减。
“那你为何……”
“因为我想活。”方荷轻声打断他的话。
“权势,财富,孩子,对我来说确实都很重要,可什么都没有活着更重要。”
“我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是知道要是我生了反骨,日子不好过,甚至可能会死。”
“但我没想到,留在您身边,会死得更快。”
康熙被方荷话里的大胆和锐意惊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从第一次南下在龙舟上时,他就知道,方荷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软,她的刺都藏在旁人轻易看不见的地方。
他压下听到她为保命才愿意留下后的不悦,紧蹙眉心。
“什么叫会死得更快?你不信朕会护着你?”
“不信啊。”方荷脸上的笑意甚至带上了挑衅。
“我从来就只信自己,您不是知道吗?”
虽然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是真不觉得委屈,她从跑的那一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并不难接受。
但美梦眼看即将成真,却被人晃醒,她有点‘起床气’很正常吧?
她继续哼笑:“其实那天在林子里,我没想着给您挡箭,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您查出来了吗?”
“您猜,对方是要让我立功,还是想让我死?”
“等到了江南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子在宫里已经熬的影响寿数,活不了多少年。”
“您身边的御医为我诊脉那么多次,可否告知过您一个字?”
“我胆儿小,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命,只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做个平头小老百姓,很难理解吗?”
方荷字字如刀,轻缓却坚定地往康熙心口上扎,扎得他将方荷紧紧拽到自己身前,想靠近她来止住那股子痛意。
可箍住她笑得轻颤的身体,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马佳荣尚不对劲,因为跟随的暗卫给他打了手势,叫他警惕,康熙才会带其他人离开。
可如荣妃所想那般,他不能凭没有证据的事,就蓦然处死功臣之后。
至于秦新荣……康熙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将方荷拥得更紧,额头抵着她的,声音轻哑得仿佛请求。
“朕会给你个交代,往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可好?”
方荷垂眸不语,当然不好,母猪又还没学会爬树,这位爷的屁话她敢信吗?
可有些话能放肆说,有些话她却不能放肆说出口,宫里宫外,还有那么多她在乎的人呢。
康熙没再问,只放开方荷,轻轻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方荷往后拽了一下,引得康熙回过头,才恰到好处露出几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