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抬手一擦,垂眸望向手指染到的泪水,原来她真的哭了,原来那个人死了真的会这么难过。
多絮走到她面前,“抱歉,我想带他回来的,哪怕坐牢也想把他活着带回来,但失败了。”
“你不要道歉,你没做错!”花双双猛地抬起头,“是他自作自受。”
多絮沉默,伸手递出一块手帕。
花双双接过胡乱一擦,“对不起,我不想哭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我说杀死他的,明明他死了才是正确选择……”
说着说着,她屈膝抱住双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我不想哭的,是眼泪自己掉下来,根本不听我指挥……呜呜……”
多絮轻声:“喜欢的人死了,想哭很正常。”
花双双抬起头,眼泪鼻涕糊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考入麒麟军校,未来有大好前程等着。那个笨蛋舍弃所有也要报仇,可我不一样,仇恨没有未来重要,我早就决定了,哪怕把重要的东西踩在脚下当踏板,不折手段也要出人头地。”
她告诉多絮,也告诉自己:“我这样才是明智的决定。”
多絮望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目光下,花双双重建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她痛哭出声,抬手将整张脸遮住,“我是对的,我明明是对的,可我还是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多絮摸上她的脑袋:“会过去的。”
时间强横无比,会以最温柔的姿态将这世上的一切都抹去。
天空中白雪纷飞。
这场爆炸太过壮大,破坏了部分人工臭氧层的装置,导致气候失常。大雪一直持续到烈士出殡这天,地上蒙厚厚一层白色。
多絮在哈克星多滞留了一天。
虽然没能将军人们的尸体从爆炸区带出来,但她还是想目送他们离开。从参军那天起,只要是她麾下士兵战死,她一定会亲手送别,这个习惯至今未改。
国歌在这片安静的白色中徐徐响起。
墓碑里没有他们的骨灰,只埋着一些生前遗物。众人低头默哀,并给牺牲者们献上花篮。
哈克星的最高长官蔡督长也来参加,并当众鞠躬致词。
许多人在下面低声哭泣。
气氛悲壮而沉痛。
祭奠过程大概一个多小时,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吴天甲仍站在其中一座墓碑前,静默不语。
这是郭安杰的墓碑。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脾气跟我完全相反,可我们还是成了好朋友,很奇怪吧。”吴天甲的声音很轻,“他整天笑嘻嘻没个正经,好像从来不会有烦恼。”
多絮:“你一直在羡慕他的性格吧。”
吴天甲沉默片刻,想了想,“也许是这样。”
他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郭安杰是刚高考结束的模样,笑容咧出完美的八颗牙齿,朝气蓬勃,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他曾说过,如果不幸战死,就把这张照片印在墓碑上。”
多絮侧眸,看见他面无表情的面庞。
吴天甲缓缓道:“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想要考军校。他说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我做一辈子的兄弟,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一朵一朵白色雪花落到他头发上,睫毛上和衣服上,整个人仿佛冰雕般精致。
雪花飘到他脸上,融化成水,顺着面颊流淌而下,仿佛在替他哭泣。
多絮平静地说:“不是你害死他的。”她侧头望去,“战争不是你造成的,牺牲也不是你希望的。”
吴天甲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呼吸时的热气在空中哈成一团一团白雾。
“安杰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家族也不重视他,但他一直很乐观。虽然说话口花花的,但他其实家庭观念很重。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结婚了,一定会让自己的家庭充满温暖,他会很爱他的妻子,然后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会做世上最好的爸爸,绝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出轨。”吴天甲垂下眼眸,克制情绪,“可是他死了。”
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他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还没开始。他死了,他不再有机会营造梦想中的家庭,没办法娶喜欢的女人,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爸爸,他渴望的家庭生活这辈子都不能实现。”吴天甲声音沙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爸爸死了,我没有办法。”
“妈妈死了,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如今最好的朋友死了,我能做的,也只是站在墓碑前祭拜。”
多絮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男人。
他没有哭。
他一瞬不瞬盯住那张遗照,似乎在凝视好友,又似乎透过照片望向遥远的回忆。
“那天,你夸我做事克制,其实并不是那样。我也有过疯狂的想法,让这些人都自我毁灭吧,哪怕全部都死光,宇宙也不会因此毁灭。”
吴天甲收回目光,侧过脑袋望向多絮。他的眼神清澈见底,里面闪烁着水光,既悲哀又充满希望,“但是不行,那不是我想要的世界,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大家都不想要那样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纯白世界中,他修长的身影站在墓园中,单薄又坚定。
他眼中仍有悲哀,可望过来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迷惘。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永远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即便如此,它仍值得我们努力。这是我们生存的世界,我们一起把它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努力,它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