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絮抬头望向屋顶,眸底空荡荡的。
她从没怀疑过他的感情,只是不相信他的立场。
“阿默,”她轻声问,“我死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唐默僵住。
话出口的霎那间,多絮感觉到这具抱住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他的手臂还圈在肩膀环住腰肢,可却紧绷成石头,一动都不动。
埋在脖子处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多絮笑了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就想明白了,只不过想当面再问一遍。
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跟他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退路。这份感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万丈深渊掉下去,彻底分道扬镳;要么彼此信任携手共进,一生相依为命。
她知道感情不该这么极端,这样不对。
可是只有眼前这个人,她不想留任何余地。阿默跟其他人不一样,她跟任何人都可以尝试妥协,只有他不行,她跟他的感情,每一丝余地都是亵渎。
她不能忍受跟他之间的任何缝隙,再小的缝隙也不接受。
多絮声音很轻,继续说:“我死了,阻止《基因手术管制条例》改革的最大力量就消失了,也没人针对第一舰队了,你可以光明正大站在进化者立场上谋取利益,再没人阻止你。”
她推开唐默,用的力气并不大,可男人踉跄往后一退。
唐默神色仓皇失措。
多絮抬眸望去,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害怕。他在害怕什么?怕她阻止?还是怕她离开?
算了,怕什么都没关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当面说出来了。
结束了。
多絮微微一笑,有自嘲,也有苦涩:“骗我这么久,辛苦你了。”
唐默眼眶泛红,“我没骗你,如果没有那场暗杀,我还是你的副官,我还是会遵循你的意志,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帮你一起做。”
多絮讽刺:“那不是太委屈你了?你又不是唐臻的附庸品。”
唐默看到她的神色变化,知道瞒不下去了,他自暴自弃地笑了声。白天整齐服帖的发型已彻底乱了,黑色发丝凌乱地垂落额头,他垂眸:“《基因手术管制条例》改革是大势所趋,你的力量阻止不了,最多只能延缓推行。我跟支持派暗中联系,只不过想留一条退路,给你我留一条退路,也给第一舰队留一条。”
话说到这里,唐默不再藏着掖着,他抬起头,朝她逼近一步,眼睛通红,“你太理想主义了,进化者和自然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将来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当年你招白植颢入队,你栽培他,你想给自然人树立一个榜样,可结果怎么样?是的,白上尉很强,也只是体术很强,他的综合实力在进化者面前不值一提。”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不甘,最后四个字几乎一字一顿吐出来。
为什么不肯听他的建议?
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哪怕是人类最强,也有会弱点,也会被人打倒。
唐默眸底有情也有痛,那样的眼神几乎能把人揉碎。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庞,可终究虚虚一碰就收回,他哑声:“我只是不想你被逼到绝路,我不想你浴血奋战保卫国家,却因政治斗争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处刑,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他眸底满满都是她的影子,眼眶湿润。
“所以你觉得让我在无上荣耀的时候死去,在全民的惋惜和悲痛中逝世,这是最好的结局?”多絮反问,“然后让我换一个身体活下去就两全其美了?”
唐默被她的目光震得一颤。
“抱歉,我不喜欢你安排的结局。你做之前就该知道,对我来说,这就是背叛。”多絮直直望着他,“别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坦白点行吗?说到底,你觉得跟着唐臻往前走是一条死路,对吗?”
唐默注视她半晌,没再继续解释。他抹了把眼睛,背过身走到沙发坐下,只说一个字:“是。”
不希望她死是真的。
不希望走上死路也是真的。
“谢谢你说实话,没再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骗我。”多絮笑了声,“阿默你啊,从小就比我懂得趋利避害,别误会,这是夸你。”
唐默轻声:“你是进化者。”
多絮微笑:“对。”
唐默:“类似《基因手术管制条例》改革的事情,联邦已经实行十几年了,至今没出问题。”
多絮:“联邦的自然人和进化者都快演变成种姓制度了,我不希望同盟也变成那样。”
唐默望着她:“你阻止不了的。”
多絮也看着他,目光相对许久,她笑了笑:“我以前想过,基因手术的出现对社会来说是一件好事吗?最开始的时候,它能恢复天生的基因缺陷,治疗一些以前无计可施的绝症,大家都为这项技术欢呼雀跃,人们都相信它能将人类进化到一个新纪元。可渐渐发展下来,它把人类变成两个种族。”
多絮竖起一根手指,说:“进化者,”又抬起右手,竖起另一根手指,“自然人。”
她说:“结果很明显,进化者各方面都强于自然人。”
“这是一件好事。”唐默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屋子里,“人类不可能原地踏步,物竞天择是自然界原理,强者胜,弱者败。人之人之间这样,国家和国家之间也同样。”
多絮:“这不是自然选择,而是人为选择,有钱进行更多基因手术的人胜出,不是真正的进化。”
“人类的选择一定比不上自然进化?”唐默凝视她的眼睛,“我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