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放心。”
下水的客卿不断用倦家的符箓传消息给倦元嘉,却寻不到落水的丁衔笛。
海面上还有难缠的矿气行人,公玉家似乎把西海视为囊中物,不允许任何人深入。
倦元嘉顾不上这些。
丁衔笛的实力虽然难测,和公玉凰对阵不落下风着实可怖,但她面对不仅仅是公玉凰一个人。
若是算上之前下水的修士,恐怕此刻也筋疲力尽了。
公玉凰也算到了这一点,游扶泠被丁衔笛托付给倦元嘉,但她一定要趁此机会杀了丁衔笛。
即便此次出行典颂卜卦的结果是凶,公玉凰也义无反顾。
若不是此次西海割据,她也没有离开梧州的机会。
有些仇托付给旁人无用,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她身上也都是剑气带来的伤口,公玉家最尊贵的人白袍染血,在海水浸泡后依然轻如鸿毛。
“无需挣扎了,丁衔笛。”
海中寂静,丁衔笛和她隔着无数珊瑚,巴蛇在其中穿行,伺机而动。
丁衔笛手腕颤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和公玉凰对上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能撑到现在实属奇迹。
吞了无数丹药也无法弥补她目前的疲倦,若是自爆,恐怕还能回光返照半晌。
“青川前辈呢?你杀了她?”
若没有青川调,丁衔笛或许无法抵达神女墓的最后一层,她口齿流血,海水的刺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是又如何,隐天司也是一群废物,冷如凤还不如你,青川调也是个废物。”
“受死。”
公玉家的琴代代相传,每一任主君的神魂覆于其上,弹奏普通的曲目并不会激发先代残魂。
弹奏大荒之音会唤醒历任主君残魂。
琴弦在上代便已崩断,族中的器物师修复无数次,依然无法正确调出古音。
公玉凰也因此遭受了无数的非议,公玉璀难得能见她一面,与她说起族中提起的事。
“琴弦断了再换一根便好了。”公玉璀想了想,“我听说有一样东西能替代所有稀有材料。”
公玉凰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公玉璀想一出什么一出,埙也练得寻常,若是她有长进,也不会一直用埙了。
族中等级森严,埙代表资质最差。
哪怕她是主君的胞妹,也不能见亲姐姐超过一刻钟。
五年一会,对公玉璀来说太漫长了。
她只能往这方面讨巧。
殊不知公玉家早买过天绝修补琴弦,断弦宛如破镜,无法恢复如初。
公玉凰很少后悔。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若是我告诉她这琴弦无法修复我也能弹好,她是否不会盯上丁衔笛,遭受这一切呢?
修士追求大道与否,都无法令时光回溯。
哪怕饮了溯时溪水,也只能回溯几个时辰,还是仅对一个人。
若是回溯一年、五年、百年、千年,也没有这样的法器,只有与之相近的骨铃。
这是传说之物,神之骨髓,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得到。
公玉璀死了。
尸骨葬在公玉家坟冢,因修为低微,即便是主君的胞妹,也只能混在一起,没有立碑的权利。
伤痕累累的手指勾起断弦,搅动深海,游鱼也被卷入其中。
丁衔笛平静地望着她,一双金眸宛若一个时辰后要浮出海面的日光,没有仇恨,只有悲悯。
“该死的是你。”
昔年娄观天的功法与修真世家的本命琴音对撞,海底震荡,海面的船只也无法控制地撞在一块。
岸上客栈的明菁望着颤动的茶面,望向既白的东方,“到底是谁命悬一线。”
隐天司的副门主吃掉她的黑子,掌心捏着白子,温和地笑道:“那当然是小丁道友。”
明菁:“您为何如此笃定?”
宣香榧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隐天司历代的传承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仙神仙,先有神,再有人,再有人修仙。”
明菁忽然明白为什么丁衔笛提起隐天司和吃了苍蝇似的,她也挺烦的,永远不说人话。
公玉凰长发披散,深海中的前代残魂加持琴音,化为海中刀刃撞在丁衔笛身上,似乎要把她扯入无尽的幻梦中。
神女墓彻底被海水倒灌,最初大殿的神像倒塌,飘过丁衔笛在公玉凰眼里负隅顽抗的身体。
丁衔笛又听到了当初在剑冢听到的声音。
不是老婆婆关于卖伞的烦恼,也不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渴望。
这些声音混着吟唱,像是要把她彻底从海底扯向天空。
琴音化刃穿心而过,丁衔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坐在车辇上的公主,深冬残雪扶起她的手。
桌案上的药方,女人的咳嗽。
翻来覆去的死,一次次又一次地出生,好似轮回的无穷惩罚。
我有做错什么么?
缠绕在石像神女身上的石塑长蛇也落于海中,就在琴刃即将彻底割破丁衔笛喉咙的瞬间,随着升阶天雷落下从游扶泠脸上剥落的符咒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挡下了这生死一招。
“你真该死!”
这一幕令公玉凰忆起那日见到公玉璀尸体的时候。
她从公玉璀的埙中看到的最后记忆,红衣的剑修也是这般毫不留情。
丁衔笛身上全是细碎的豁口,巴蛇方才为了抵挡游扶泠的升阶天雷差点被烤焦,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一条蛇却好像从符咒上看出了什么。
上古凶兽通了灵智不代表谁都开情窍。
巴蛇谄媚、识时务,无论沧海如何更迭,桑田远去,依然觉得当年的朋友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