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殿前的回廊下,那老公公拱手道:“九殿下,咱家奉陛下旨,还请您在此,跪候陛下散朝归来。”
江映华昂首望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朝会不过刚刚开始,候着散朝少说也得一个时辰。陛下这是有意磋磨,要给她个下马威才是。
老公公就那么俯着身子在旁候着,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江映华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近前一步,撩起裙摆便依言跪了下去。
嘶!汉白玉的石台阶真凉!又冷又硬的,在膝盖贴上的一瞬间,便觉得冷到了骨头里。
连日赶路,途径之处才经过战火洗礼,无论是官道的颠簸,还是街市的寥落,都给这一番行程添了诸多苦楚。江映华本就疲惫不堪,入了宫尚未见到人,就先挨了教训,心里别提有多憋闷。
她冷着脸在那儿,周身的气场压得宫人难受。旁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路过的全都绕行避开。如此,江映华倒也清静,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只是晨风不作美,时常吹来一股穿透衣料的寒凉,冻得人上下牙齿都打起了寒颤。
手脚冰凉,腰酸腿麻的江映华凭借刚从沙场归来的意志力,尚能维持耳聪目明,敛着眼睑,蹙着眉心,抵抗着难熬的冷冽痛楚。
不知过了几时,她紧闭的眼前橘红色一片上忽然压下来一道晃动的暗影,下意识抬眼,便对上了陛下那一双压抑着怒火的眸子,“滚进来。”
江映华挣扎着起身,踉跄着提起酸麻不已的双腿,挪进了温暖如春的承明殿中。
此时此刻,她心里堵着气是真的,畏惧眼前人恼火也是真的。入了大殿,她站得离那人三丈远,一声不吭的耷拉着脑袋。
一袭明黄色的曳地礼服施施然落在了江映华垂着的眸光中,悄无声息。陛下见人不动,倒是自己走过来了。
“唔!”江映华还没回过神来,膝弯便挨了一脚,身子又直直栽落在青石砖上,骨头磕地,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动真格的不成?江映华暗自盘算着。受了惊吓的她,一时也不敢胡来,正了正身子,嗫嚅道:“陛下,息怒。”
“三催四请总算见了真人,昭王还真是主意正。若再不来,朕都打算亲去请你还朝了。”陛下背对着她,阴阳怪气的嘲讽。
江映华知晓,她称自己的封爵,连名字都省了,便是真的动了肝火。既如此,那不如公事公论。
“陛下容禀,臣既奉命领兵出征,便该有始有终,岂可临阵脱逃,寒了将士的心?”江映华不卑不亢的回应。
陛下冷笑一声,“奉旨?朕给你的旨意是要你做什么?”
“肃清州府流寇作乱,”江映华本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说完才猛然惊觉,陛下这是挖坑等着她自己跳呢。节度使兵变已然不是流寇作乱,她好似真的没有立场不遵上谕,强留北境,掺和范阳一战。
思量须臾,她决定给自己找补一二:“可这流寇本就是兵变的障眼法,一个幌子罢了。臣既最早前去,知晓的便最是清楚。虽说将士数次陷于危难,臣不敢说自己全无过错,但局势已然扭转,荡平兵变只是时间问题,您为……”
“够了!第一次领兵就敢不从调令,你眼里有没有国法军规?”陛下陡然抬高了嗓音,厉声喝止。
“臣不想入朝之时,您教臣国事为重,事急从权,身为亲王要以天下为己任。母亲亦常常教导,为臣为妹,自当尽心为您分忧。如今臣依从吩咐,事事以家国利益为先,两军阵前恐失良机,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反倒错了?”江映华见陛下拿国法压她,心底没来由的委屈。
“既如此,您赐臣的兵符,也请您收回。此举于国法不合,臣担不起罪责。”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贴身不离的锦囊,抬手便递了出去。
陛下显然是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固执,以往吓上一吓,便也会规矩认错。今日江映华的执拗倒让陛下的怒气陡增了几分。
自打北境通信之路通畅如常,陛下收到安插在江映华身边的探子递回来的消息,便心有余悸。本是将人送去历练一番积累些战功经验,哪里想到竟入了虎狼的圈套,几次孤军奋战,陷于危难。
最后的一次,更是提及,这丫头亲与乱军厮杀一处,身负重伤。
毫不过分的讲,陛下现下还有几分后怕,若这唯一的妹妹当真因自己决策失误,年纪轻轻葬送于乱军之手,该当如何是好?
不提至亲之情,只论朝事,江映华毕竟是一朝亲王,就这般草率的死了,朝廷与皇家颜面尽失,于固统百害无一利。
怒火中烧的陛下将骨节攥的咯咯作响,强忍着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沉默半晌,冷冷质问:
“你既如此说,便也知晓律例法度。哪一条允许亲王滥用私刑,诛杀朝廷命官?哪一条许你杀人放火,不论老幼妇孺?”
自是没有。
江映华哑然,将兵符置于身前的地砖上,没有再回应。
她做得这一切,本就是危局下的无奈之举。她杀的人,本就是疑点重重的待罪佞臣。即便她无视律法,可若真的等候着朝廷来查,一旦有人背地里勾结着叛军,那数万将士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因由,陛下如何不懂?
本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初次办差便坐了冷心冷情的判官,江映华的心里本就不好受。她从不曾有过如此抉择,一言出去,便是数条人命;可若心软,也许便是万千冤魂。
陛下既明知故问,便也无甚好说。江映华没了脾气,没了不能亲灭叛军的遗憾,眼下只剩不甘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