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啊。
陛下从思绪中醒悟,眸子中忽而添了好些担忧,拉着江映华的手心冰冰的,声音都有些颤:“华儿,你,你在朕书阁多久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啊?朕不该让你过来,朕糊涂了,糊涂了。”
见陛下面露担忧,江映华只得强稳心神的开解道:“没有,臣不喜欢那墨的粘腻,叫人换了的。陛下万勿忧心,容臣去查查,若当真是他生事,臣早些拿人归京来。他是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他怎么敢…”
“不必再大张旗鼓的查,朕清楚那墨的原委,你说的该不会错。”知晓了真相的陛下,情绪波澜只在须臾。如今回天乏术,清楚这幕后真凶乃是至亲,还是个超然物外多年的清修之人,除了有些心凉,也无甚旁的情绪了。
“总要叫御医验看一番,若知症结所在,明晰了毒素,也好对症下药。”江映华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罢了,你想试试就依你,御医是朕的人,叫他来此就是。”陛下有些疲累,复又坐回了床榻上。
江映华吩咐宫人传了御医前来,附耳在侧吩咐了几句,着人备了好些朱砂墨给他。
御医溶解数枚墨块提炼,钻研许久方验明毒素,入殿禀奏:“回陛下,殿下,此墨确有毒,但单块量微不足以辨。墨中该是掺了油脂样的液态毒,名枯木天仙;此毒微弱,可唯惧龙脑,二者合一后,经研磨散发的气味便成了剧毒。臣以小鼠试之,困于笼中闻此味,一个时辰便疯癫,不多时就…”
“可有解?”江映华急不可耐的起身追问。
老御医俯身在地,叩首道:“老臣无能。”
“你!这就是太医署的名医院判?”江映华闻言,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将无能说得这般轻巧,当真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那人埋着脑袋如鸵鸟,更让江映华心烦,斥责道:“愣着作甚?去想办法!”
老御医战战兢兢的,陛下看不下去,便替人解围:“华儿,不可对老人家无礼。”复又转眸对御医道:“此间事你咽肚子里,她年轻气盛的话,你无需过心,退下吧。”
“得了印证,非是恼火的时候。行事莽撞,还是短练。该当如何应对,可有打算?”陛下有些不满意江映华的暴躁脾气。
泄了气的小人儿立在窗子前,理着脑海中的思路。即便猜测得了印证,可还是缺乏确凿的证据,一时半会的,动不了嘉陵王。不过眼下她大抵明了,颜皖知的事,和此人脱不开干系。如此,他该是私下有武艺不差的死士,还暗中勾连了西凉。
这等强敌筹谋多年,最是难对付。江映华如今二十有七,先太子走了二十八年,这般算来,嘉陵王的谋划至少有小三十年了,还真是万年老鳖,沉得住气。也是,名为皇叔,只比自家兄长年长几岁罢了,当年意气风发,有野心也正常。
盘算良久,江映华回过身来,正色请求:“陛下,臣想沿着边防线往西北巡视一趟,望您允准。”
听了这话,陛下起身下榻,缓缓走到江映华身前,垂眸凝视着眼前人,直将人盯得浑身发毛,都没说一句话。
江映华汗毛倒竖,幽深的视线当真难捱,她软了语气解释:“您容臣走一趟吧,臣亲去查探才能心安,或许也能得些嘉陵王谋逆的线索,顺带部署各处兵备,以防万一。”
陛下故技重施,绕到人身后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江映华老实的顺势滑在地上,方听得上首道:“你是监国,哪朝哪代的监国可以轻言离京?便是离宫都难!为了个颜皖知,规矩礼法都不顾了?你走了朝政谁来管?说得冠冕堂皇,若没有颜皖知在西凉,你还亲自去吗?”
“去!”江映华固执的抬眼看着陛下,“不为她臣也要去的。臣知您病着,也正因如此,朝事不可有闪失。臣快去快回就是,一个月,劳您辛苦一个月可好?”
“不准,滚回去,朝臣让你晾了半日了,别再这碍眼。”陛下话音清冷,出口赶人。
江映华请求未成,气呼呼的离了承明殿,心里的盘算却根本不曾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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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边境,颜皖知混迹军营多日,整肃边防的能耐,还是当年辅佐江映华时学来的。若她有心反了大楚,以她对大楚边防的熟稔程度,举凉国兵力攻入西北防线,未必没有胜算。
如今的西凉,比不得多年前的凉国。昔年兵败,凉王与匈奴称臣,蛰伏数十载才有今日圈地自立的机会,可终究根底太弱了。眼下西凉掌权的乃是当朝太后,论亲疏,颜皖知该称一声“伯母”。
她自己从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凉国皇子,她也不明白父亲缘何弃了自己的家,投效了楚帝,鞍前马后地效忠了一辈子。当今的西凉王,是她那暴毙的伯父老年得来的子嗣,如今不足三岁,也不是太后血脉,不过是个傀儡。
而送她来此的,正是江映华曾在北境王府躬亲款待过的,那个仙风道骨的王叔——嘉陵王。
她与那人达成了交易,孤身入西凉站稳脚跟,拿下兵权,赢取太后信任。虽说步履维艰,可眼下也是步步为营,胜利在望。
而她还有另外的目的,就是查清父亲叛逃的缘由。顺带,她见到了曾经抓捕无果的,那个络腮胡子的永王下属。这人,竟在西凉皇庭,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官。如此说来,当年构陷父亲谋逆的事,西凉当真逃不开干系。
西北的风沙粗狂,颜皖知时常被飞沙走石眯了眼睛,她每每东望,眼眶都是湿润的,怪这风沙猖狂,吹的眼睛酸涩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