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番外 朝看花开满树红(四)
寒鸦壹死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
司徒红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尽管当时他躺在自己怀里,口鼻溢出黑血,浑身抽搐,司徒红也觉得,死亡对于自己的寒鸦来讲,反倒是一种解脱。
“不要死……别死……”
但她不希望她的寒鸦死,更不希望,他竟然真的死在自己手里。
……
萧玉朝是个喜欢与人为善的人,天一亮,他就笑着邀请司徒红上马,似乎完全不在乎眼前这个女子是个手里沾了人命的杀人犯。
“走,我带你回家。”
他这般说。
“好啊。”
司徒红搭上了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吹了一夜的风,萧玉朝手指还泛着微凉。
她坐在他身后,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言语。
从胶州到旧尘山谷,实是陆中由南到北,有足足三百多里路。山水风光一闪而过,一时低平婉转,一时高险雄奇,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走马观人如同走马观花。
其实司徒红不喜欢与人接近,但,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也是喜欢,不能凭一己私欲坏了正事,寒鸦壹教她的。
所以她不喜欢那些高山,和高飞的鹰。
所以她不喜欢额头靠在某人的后背,感受他的温暖,还有心跳。
所以她不喜欢萧玉朝。
“司徒、司徒姑娘?你是不是乏了?前面有个脚店,要去歇息吗?”
“不歇。”她答。
“好吧……”
萧玉朝身上热热的。
……
司徒红记得她来到无锋的第一年,就斗死了十几个和她一起争魑之位的女子。
那些女子,最小的不过十二岁,最大的还没有二十岁。司徒红靠着一身蛊血,以及初到陆中时被“教导”学到的拳脚,才最终在无锋得到立锥之地。
但这才刚刚开始。
寒鸦说她拳脚毫无章法,徒有武力却不用智力,便开始教她武艺,教她伪装,教她床笫之事,教她如何取悦男子。
伪装,是司徒红觉得最难的事。
然而取悦男子,偏偏不能拥有真我。
她对此总结——不要有自我,就可以得到旁人的喜欢。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寒鸦壹也成了她自我培训的对象。
很多时候,寒鸦壹是在批评她班门弄斧。但大多数时,他只是默默皱眉,然后罚她在地牢跪一整晚。
所幸,司徒红一直都知道,她所需要的“喜欢”虚无缥缈,且肤浅至极。
等夜深人静时,茶碗倒扣那一刻,她会将淬了剧毒的刀子扎穿男人们的脖颈,欣赏他们在震惊之余,不知道该不该收起的淫荡表情。
好恶心。
但这是完成任务最简单的方式。
当美色无用时,她要面对的,可能就是冷不防的暗器和出自各种江湖高手的内外伤口。
好在这些,司徒红都一一化解了。
美色虽然庸俗,但似乎是任何取得信任的接近方式中最简单的一种,这也正是寒鸦壹第一眼看到她时,就选择带她进无锋的原因——
她拥有第一眼看过去就叫人移不开眼的漂亮。
“寒鸦壹,我漂亮吗?”
“中规中矩。”
“那就是漂亮的。”司徒红很早之前就学会了沾沾自喜。
她有时会疑惑,无锋无尽的杀戮,可以给杀手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她明明可以靠欺骗某一个任务目标,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寒鸦也可以。
“寒鸦壹,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不杀人,死的就是你。”
“可你不是说,只要我足够强大,就没有人会杀我吗?”
“你觉得,你已经够强了吗?”
“……”
“用这把刀刮花你的脸,告诉所有人你的血有毒,你能打得过多少人?”
“……”司徒红依旧没什么表情:“是蛊,不是毒。”
“没什么区别。收心,训练,完成任务,这是你所有的仅有的活的机会。”
“知道了。”
她把那句“你足够强”咽了下去。
是,刚刚入世,十几岁的司徒红有令人羡慕的纯真。
这种真纯在一些人眼里,为她皮相的美添了些执拗的固色,这是比任何脂粉浓香都要诱人的特质。
……
“萧玉朝,我漂亮吗?”
“嗯?”本来专心赶路的萧玉朝握缰绳的手臂忽的收紧,胸中憋了口气,“嗯……还行。”
“只是还行吗?”
“好吧,挺漂亮的……”
那看来是真的漂亮。
司徒红知道,萧玉朝这种人很简单,出身贵重,但叛逆地想要仗剑江湖,善良,正义,喜欢温柔解意的漂亮女子。
他那双眼睛,单纯,干净,漂亮得很。
好喜欢。
好想要。
好想挖出来,捏在手里。
“萧玉朝,你喜欢我吗?”
“什、什么?”
手中缰绳顿时收紧,马头七拐八拐转了两圈才肯停下来。
萧玉朝思绪纷乱,从小到大,他哪里见过司徒姑娘这样的女子?冷漠、有些凶,而且不怎么礼貌……
“啊呀,姑娘方才说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呀……”
“你喜欢我吗?”
“……”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撩拨。
“姑、姑娘……你、请你还是、自重些……”
“我有哪里不自重吗?”
“……”他想了想,木讷地摇头:“没,没有,是我不自重。”
这般难堪后,萧玉朝便坚决不肯坐在马上了,把他最爱的红鬃让给了司徒红,时不时在马下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