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没有睡,她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求死,可是蹲守一夜又一夜后,她仍然一无所获。
这种探究停止在一个阳光煦和的正午,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路过关她的笼子,他只看一眼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问:“小姑娘,你今岁多少?”
“十四。”她答。
“你叫什么名字?”
“红四。”
这是她第几次害怕了?司徒红不怎么想得起来。她只觉得,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那眼神似曾相识。
像那条黄犬终于啃到了牛骨一样,兴奋,欢欣。
也像它主人,深沉,激恸。
她喜欢这样被如获至宝般的眼神看着。
当天晚上,她被带出了奴隶市场,男人送给她一件袍子,手里拿着一块饴糖,笑着说:
“从今以后,你便姓司徒,是我家的人,如何?”
她点点头。
“司徒红。”
有糖吃了。
……
司徒家宅宏伟,男人时常带人来看望司徒红,走时,她往往一身药香。一月之后,她的蛊血竟然不再发生反噬。
“红儿,近日身体还好么?”
“好。”
“还痛么?”
“不痛了,很好。”
“那便好。”
……
那些夜晚,司徒红终于知道,原来比身体的痛苦更值得体验的,是饴糖,是甜的。
她可以专心看满天繁星,而不是以痛的实感为代价。
原来其实,活着可以有很多好梦。
原来,含着饴糖入睡,才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
再醒来时,司徒红蜷在马车上,头套被扯开,大漠刺眼的阳光将她叫醒。
数个面具男将同行几十号男女从马车上放下,将他们身上的镣铐一一解开。
他们说:“你们走吧。”没什么情绪。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他们指向远处的密林。
走?走哪里去?司徒红不大明白。
大漠千里,他却让他们遁入木林。
一些女子闻言,就着削瘦的身体相拥而泣,一些少年撑着疲乏的双腿跳着欢呼,他们感谢,他们快乐,因为面具男人们不仅给他们自由,还为他们准备了美餐。
众人在沙地上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可司徒红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那片森林,还有面具之下那双熟悉的兴奋的眼睛,她似乎懂得了什么。
她不哭,也不笑,只是转头就跑,往森林深处狂奔。
他们要我活,要我活……为着他们高兴。
他们喜欢看我痛苦,又不要我死……
很快,她听到身后飞箭划破空气的嘶鸣声,还有人们惊恐的尖叫。
司徒红像哑了一样,喉咙发哽。
朲场……原来这世上,还有以猎人为乐的猎场。
第三十四章 番外 朝看花开满树红(二)
司徒红躲在树洞后,身子发着抖,指甲嵌进了手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呢?
会死吗?
一定要死吗?……
这时候,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形瘦小,面庞凹陷,眼球干凸,衣服沾了血。
他哀求:“让我进来躲一躲吧,求你了!”
“这里只够一个人。”
“那你出来!外面都杀疯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伸手想要把司徒红拉出来,司徒红觉得有些烦。
“滚。”她说。
男子瞪大眼睛,干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贱人,老子早知道那群杂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既然都得死,那你也别想活!”
“你们都死了,老子还能吃顿好的!”
司徒红没有躲,洞口半窄,一刀刺入,小刀划开了她胸口的皮肉。
她就这么盯着他,眼神木然,男子觉得自己被鄙视,更加恼羞成怒地挥开刀刃。
“去死吧!”
“蛮夷的贱种!去死!”
生来被轻贱的仇愤,兜兜转转,一刀一刀,尽数报在了同病相怜的女孩儿身上。
白色的麻布衣裳被鲜血染了个尽红。
“小贱人!快出来!”
“啊!——”
司徒红夺过沾满血的小刀,利落扎进了男子的侧脖,眼看着他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呕出口口黑血。
“你……唔……不得好死……”
“贱人、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司徒红看着身前的男子没了呼吸,两只干凸的眼球就这么瞪着她。
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人,男子为了自己的生存对她大出杀手,这似乎没什么错。
大巫也曾抓来边境奴隶养蛊,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就饲养在一起,天天泡蛊水。司徒红不能杀了他们,因为他们一死,大巫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们的死应当有价值一些。
作为南疆人唯一武器的蛊虫蛊草,如果有天消失绝迹,族人都会被外敌奴役屠杀而死。
虽然最后他们还是死在了外族人手里。
司徒红有时会想自己的价值是什么,可以杀掉她的人偏偏留下她的命,是为了什么呢?
离开南疆以来,许多人用各种恶毒的字眼辱骂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在想,究竟要不要接受自己任人折磨的事实?
折磨,她从奴隶市场学来的词,她悟到,其实在那些夜晚,在那些趁她睡着取她蛊血求死的人眼里,比死亡更难以忍受的,就是折磨。
什么是折磨?
辱骂、刑具、伤口……原来这些都是。
可是司徒红早就习惯了啊?
当冰冷的刀片扎进她的前肩,长久以来,那种在星空之下忍受沸血之痛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可这一次的痛苦又与从前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