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公子的母亲和弟弟早在数年前的无锋入侵中就遇难了,这我有所耳闻。伤亲之痛怎么会那么容易放下呢?
我说:“角公子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普通人,伤心归伤心,他定然也清楚,活着的人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懂。”宫远徴扯着嘴笑了笑。
我戳了下他的手臂,轻声道:“行啦,怎么笑着比哭了还难看呢?”
“我又没哭过,你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嗯……想还是想过的。”
“……”他愣在原地,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少想那些没养分的——东西收拾好了吧?”
“嗯,本来也不多。”
“那就走吧。”他不由分说便拉着我手腕,重新兴致勃勃地朝徴宫走去。
第二十三章 :若我恶者,当如斯何?
行李是交由下人搬运的,宫远徴当着那么多人把氅子披我肩上,又小心地拂掉我发顶的细雪,丝毫没有避讳地笑。
好,我也算体会了一把有恃无恐的妙处。
他拉我走了一条近道。
小路位置偏僻,九曲回肠,走了好几个柳暗花明后,竟然还没能走出去。
我怀疑小毒物是故意绕远路的,因为他此时正在我身旁偷笑。
“兴致盎然啊徴大爷。”
“?”他看着我,“怎么了?”
我想了半天,好像的确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不高兴了吧?
“你偷偷笑什么呢?”于是我这样问。
“我笑了吗?”他又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憋着气,不想再理他,直直往前走了。
“诶——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可能我们已经到相看两厌的阶段了吧。”我说。
那小毒物却饶有兴致地打趣说:“这么快就厌弃我了?真是个不长情的。”
我没理他。
“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就不带你来这里了。”
“我应该喜欢这里么?”
“不,不是,这儿是我小时候找到的隐秘之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这是我的秘密。”他轻声说。
“隐秘之地?”我四下张望,“这儿有什么宝贝吗?”
“有,多着呢——葛根、瞿麦、还魂草……失算了,我忘了你不爱医术。”他语气懊恼。
“倒也不是不爱,没你那么痴迷罢了。”
我释然,这才开始认真观察四下的情状。
小路两边的林子不高也不茂,但各种各样的草木灌丛有序生长,应该是常年有人细心呵护照料的。
小毒物说,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隐秘之地,他是真的随时随地都认真对待着做出过的承诺——
你我坦诚,互不欺瞒,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
“宫远徴,可我没什么隐秘之地能带你去看的。”
“哦……这没什么要紧的,”他手攥紧了些,说话时,嘴里会呼出一些白气。
“或许快乐的人都是没什么秘密的,这正好——我希望阿暮的快乐长长久久。”
他又来了。
有时候,有情人之间的漂亮话会让人心跳很久。
“小毒物,你再这样巧言令色,我就要患上心悸之症了。”我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你不喜欢这些话吗?”
“……还行。”
他心满意足,松开我,抬手在我眉间轻轻按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不要皱眉啊,你的快乐要长长久久。”
“知道了……”
……
走过两段长长的青石板回廊,四周白墙渐渐高而逼仄,长廊尽头一扇红门紧闭,銜环兽是两头龇牙咧嘴的饕餮。
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大大地写上四个字:
宫彰徴举。
徴宫下人行色匆匆,也见不到什么侍卫。
宫远徴站在宫内的池边时,我觉得有些难过。他的家安静到只有风声,水声,树叶摆动的声音。
或许,春秋易逝时,寂寞成长中,他常常只是一个人待在房里,或是研究医药,或是培育花草。
有心时才能听见花静静开放的声音,雨落在池中淅淅沥沥的声音,烛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声。再喧杂一点,风呼呼作响,虫鸣鸟鸣自在酣畅,药草生长翻动泥土……
可我听不到他说话,更听不到他笑。
他应当是安静的,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走进自己的宫门,会把头上的小铃铛取下来,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只专心捣鼓他的花草。
他的呼吸声,动作的声音,一切都是他,不只有说话时他才在。
可我也不能说他寂寞,他用一句“我甘之如饴”就可以噎住我。
“这里是不是太冷清了?”他问。
可我也不能说,是的,这里冷清得人难受。
“不会,静得好。”我于是说。
然后小毒物笑着拉我进他的花室中去,颇为自豪地介绍起每一种药草来。我看到了传说中的出云重莲,果然美得晶莹剔透。
小疯子静下来时,是细心的。
……
后来这几日,小毒物带我到处玩乐,但其实宫门严整肃穆,除了他那“隐秘之地”实在没一处好玩。
有时我会跟着他到角宫去,同角公子和上官姑娘他们吃吃饭,聊聊闲天。
“远徴弟弟还是不要挑食了,虽是即将成人,但多吃,长得饱满些,也更讨女孩子喜欢不是?”
“你还是先管管自己吧,厨艺不精,怎么叫别人喜欢?”
“能上桌,我自然是挑中了角公子喜欢的,角公子喜欢,我就欢喜。总比广撒网,却无一讨人欢心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