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精致白皙的脸上,少说有一半都泛起了红疹子,光线昏暗,黑发挡住我半张脸,乍一看还以为是缃叶讲过的故事里那个死不瞑目的女鬼。
我差点被自己吓哭了。
“胆子这么小,还敢跟我耍贫……”宫远徴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一边拉我起身,一把自己的黑色氅袍搭在我身上。
“毒不算重,还不至于马上就死了,少哭哭啼啼。”
“我谢谢你……”
“你又得罪谁了?”
“我没跟什么人结怨啊。”
“那谁给你下的毒?闯到鬼了?”他藐视地说。
“你才闯鬼了。”我大着胆子噎回去,宫远徴破天荒没有变脸。
“那你昨日都吃了些什么?”
“……昨夜我郁气上涌,进食很少,且吃食都是嬷嬷统一准备的,与平时别的姐妹们吃的都并无不同。”
“有没有人单独给你带食物过来?”
“嗯,有的,上官姑娘昨夜找我吃茶,云姑娘也在。”我实话实说。
宫远徴沉吟片刻,开口问:
“没别人了?”
“没有了。”
他眉头紧锁:“上官浅那里没发现什么问题,云为衫今早在她那里……休整。”
他好像说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眼神飘忽地看了我一眼,轻咳一声,然后说:
“把衣服穿好,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嗯?我这不挺好的?”
他不语。
脸上的红疹子直发痒,但好在意识是清醒的,走动起来还比较顺利。
金繁一开始百般阻挠宫远徴带我去医馆,因为宫门医馆向来都是徴宫管辖的,进了那地方,就相当于进了徴宫。
金繁人真好,他担心我一个弱女子被那小毒物严刑拷打呢……
……
医馆我前不久刚来过,虽说路还不太熟,但馆内大致的陈设我还是记得一二。
宫远徴给我安排了一间靠近医馆的侧房,那里虽然布置简单,却胜在清净。
“上官浅说云为衫从昨晚到今早都在她房中疗伤,她们二人十分可疑,但又的确找不到任何证据。”
宫远徴自顾自地在一旁分析,面前煎着一壶黑漆漆的药汤。
“你与云为衫中的毒有所不同,她只不过起了红疹,你心火燥,四肢却冰凉……”
看到我一脸无所谓地躺在茶几旁的垫子上,他脸色不善。
“……脑子看起来也出了问题。本来我今天可以很顺利查出刺杀执刃的刺客,但偏偏——遇到了个傻子。”
我依旧躺在几案垫上,抿了口茶水,轻描淡写地说:
“徴公子说话好尖酸呐。”
“我说的是实话,当然刺耳。”
“是啊,是啊,徴公子人和善得很……”我噎他,“既然是为了抓刺客才去女客院落,那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
“体寒之症加上中了阴毒,不来医馆治,你还真想死?”
“治病一定要到这里住下吗?”
“你想让我每日去女眷住所看你?”宫远徴抱胸,满脸无语。
我没答他,喝了口茶,发现医馆的茶水其实过分简陋了。
我没顾得上小毒物黑着的脸,问他说:
“这茶,茶汤暗沉,香气淡薄,饮之带青味,劣茶无疑。”我嫌弃地默默放下茶杯。
宫远徴一脸蔑视:
“如今你入了徴宫,那就得听我徴宫的规矩,少把你那身娇生惯养的毛病带我宫里。”
“茶,不给换。”他昂头。
“徴公子对我的误会好深啊。”我故作受伤地说,然后坐起身子,尽量礼貌地问:
“这盏中的茶叶青味重,明显杀青不足,日光萎凋也做得极差,连我从前都没喝到过这样的下下品,你们徴宫是日薄西山了么?宫门的下人们连给你布置茶水都这么不上心。”
“嗤——你懂什么。”
他笑出声来,手里垫了一张麻布,把跟前沸腾的药壶从火炉上端下来了,黑乎乎的药汤被倒进碗里,药渣子则通过药壶特别的设计而留在壶中。
宫远徴把手里那碗药递给我:
“把它喝了。”
我接过,没急着喝。
“所以徴公子笑我不懂,是指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坐在了火炉边的小木凳上,不停地往新的药壶中添新的药草。
“我自小被叫做宫门百年难遇的药理奇才。”
“这我知道,徴公子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从小就没人教我如何用药,所有的草药,我亲自尝,所有的毒,我亲自试,只有亲自体验病症,才能找出治疗办法。”
“宫门所有的方子,全是我一个人试出来的,百草萃,也是我自己花了六年才研制出来的。”
我一怔,问:
“你的父母亲从不教你这些吗?”
“本来会教的,但他们死了。”
小毒物眼里的狠辣张扬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委屈和悲伤,他试图不动声色地侧过脸,不让旁人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记得哥哥曾经对我说,小阿暮,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教你最厉害的功法,到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欺负你。可是他后来不知所踪。
他本来会教我的,但他不见了。
“下人不敢怠慢我,是我不爱这些东西,我不能慢下来花心思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玩意。”
“徴公子还有哥哥呀,他定待你很好。”
“是,哥哥待我极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啊?那羽公子……”
“少提他,晦气。”
我说是,是,您说晦气就晦气。
“所以,角公子就是你那晚说的,你在等他,他却不知道有没有等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