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连茶带杯“砰”地一声打在桌上:“拿走!”
红玉心平气和:“这茶主人也喝不惯?”
紫胤隐隐动怒,扭头唤置身事外闭目养神的古钧:“替我把那些俗物都扔了,看着心烦!”
古钧闻言照办,红玉却似并不在意,只是一味看着紫胤,忽地掩口轻轻笑了笑。
——果真是老了,都要人哄了。
紫胤抬头,目光如电:“你笑什么?”
红玉放下手:“我不知为何,想要谢谢这些俗物。”
紫胤更觉气闷,半晌,闭目道:“你走吧。”
之后,他果然没再见到红玉。
第二日闻讯跑来的却是襄铃。古钧不放她进来,她就在门口大呼小叫,闹得紫胤不得安宁,只得出面。
襄铃劈头盖脸问他:“为什么要赶红玉姐姐走?”
“是她自己要跟人走。”
“你若不答应,她是绝不会离开的!”
“她心意已决,我何苦从中作梗?”
襄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一针见血地问:“你在害怕?”
慢性子的古钧好不容易插话:“不得无礼!”
襄铃不理他,只问紫胤:“你害怕你会动心,是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越是害怕,就越是说明你已经动心了!”
紫胤皱眉:“放肆!”
襄铃毫不畏惧:“可是,就算动了心又如何?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应该开心吗?”
紫胤想要分辩,却觉得跟一小姑娘一般见识委实不妥,便只挥挥袖子,转身回屋。
襄铃却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叫道:“你为什么不许红玉姐姐跟着你?就像屠苏哥哥、陵越哥哥对你有感情一样,红玉姐姐喜欢你,不是很自然么?”
紫胤只觉得自己木偶般的假面下爆出裂痕,有什么东西终于摆脱了控制,纷乱地扑来——他第一次觉得有种难以自控的惆怅,让胸口隐隐痛了起来。
被襄铃这么一闹,紫胤便差古钧叫陵越过来,狠狠责问他怎么也不好好查查身份证,就随便放人进天墉城。
陵越不明所以,四下张望没见着红玉,便问师尊可是红玉出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便见古钧在角落里拼命朝自己使眼色。
紫胤怒道:“连门中各色人等来去何处都不知,你怎么当的掌门?”
陵越给他骂懵了,只得老实作答:“师尊息怒,门中大小事务,我无法面面俱到。来往之人应是由守门弟子负责。”
“还敢推卸责任!”
陵越连忙跪下请罪,心想这回真不知是怎么了,难得一见师尊发这么大火。
待他终于弄清原委,红玉早已不知所踪。
再后来,便是襄铃耷拉着小脑袋向他辞行。陵越想,自己把人家的梦都看完了,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她。
襄铃走后,陵越难得闲暇,竟鬼使神差地前去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甫一推门,便听到一连串“叮铃铃”的声音,似是欢畅地迎接他的到来。
陵越望向窗台上的金色风铃,从前他知道单个的风铃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却不曾想,原来六个一齐的话,是这样的情景。
它们那么轻盈又怡然自得,那是真正快乐的声音。
陵越微怔了下,不知怎地就想起襄铃那柔暖和悦的口音来,明明生长在南疆,却好似天生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清甜。
他伸手取下一串金铃带回大殿。到得晚上,铃铛与夜风相和,声音清脆,陵越凝视半晌,不觉寂寥生寒。
这厢,紫胤正在细读青丘来的信。信很简短,只说感谢紫胤的知遇之恩与长年庇护,今后红玉跟了他,他也必会赤诚相待,不让她受半分苦。
通篇没提嫁娶之事,然而紫胤很清楚,红玉果真要嫁人,嫁给一个狐妖。
愣了半晌,他又读了一遍,然后慢慢把信叠起,随手放在案上。
这晚,尽管好不容易再没人造访,他却整夜都没有睡好。
次日夜里,他依旧没有睡好。
第三晚,照例是整宿辗转反侧。
第四晚,他终于睡着了。
却梦见了她。
“求而不得,求而既得,不过唯心而已。”红玉如是说。
有个低沉却暗含柔媚的男声笑道:“既能托付真心,自然亦能收回。莫非你真以为,她离了你就不可活?”
紫胤心中泛起酸涩苦楚,一直以来,并不是红玉执意跟随他,不肯放手的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冰雪聪明,岂能不知她的心意?然而却任由她一腔情意满溢,任由她天涯海角相思,他独占这份挚爱痴情,却始终冷漠处之,不予回应。
“若能再次回到天墉城,之后千年万载,红玉仍有许多时日陪伴主人左右,已觉幸甚。”
因他深知她不会远离,他不给,她也不会走。
“换作红玉,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他恍惚忆起少年时从挚友那里听来的话:“世人只盼做神仙的好,却不知心有牵挂,无论圆满不圆满,也胜过孑然一身……”
南疆。紫榕林。
红玉右手扶在下颌,道:“如此说来,小铃儿便是去看望兰生,也不会让他做梦?”
瑞珉点头:“自然。与那人相关的记忆是榕老爷子为襄铃消除的,就连我也没办法让她再想起来。”
红玉道:“这倒是好……”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瑞珉忽地扭头,眼神锐利:“有人。”
红玉环顾四周,一切正常。不由笑着打趣:“不愧是狐仙,隔着老远就闻得到人味儿。”
瑞珉不语,红玉见他神情紧张,不由凝神细听。片刻之后,她忽觉手中这对红玉古剑似有轻微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