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走到近前,陵越没有醒。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投下淡影,眼下隐隐有一道疲累的淡青色。
他修长手指依旧抚在书页上,整个人透出一种极静的感觉。
——可是这样会着凉的吧。
襄铃转身便想去陵越房中替他把被子抱来,刚走两步又想到,不对,他房门口有禁制还有锁,进不去……
也不能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我还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襄铃又看看陵越,最后认命地走到他身边。
——真是的,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睡得这么沉,让人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弄醒他!
好在,今夜满月。
襄铃闭上眼睛。这是她最完整的一次变身,幸而无人看见。
九条狐尾,流泻出最纯粹的金色。即便是她用过的最华丽的扇子,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光华。
翌日清晨。
陵越长期早起的习惯使他体内有如设置了一部精密的生物钟,到点了就会睁眼。
虽然不免有些迷糊,可是居然难得地没有以往睡眠严重不足带来的低血糖和起床气。
陵越虽不畏寒,但大厅的温度偏低,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毛团搂紧。
——怀里的……什么?
陵越猛地清醒,由盘绕在自己身上的九条又长又软的狐尾即刻判断出,怀里的那只是如假包换的九尾狐!
这时,小九尾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往陵越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温暖的地方,窝起身子接着睡。
陵越忽然想起自己在老家里养过的那只小狗。
早间他以自身经历点化襄铃,其实那些过往,他又怎可能尽数抛下。
从前看到屠苏师弟肩头那只海东青,他也会怀念起自己儿时曾有过的小伙伴。
那只有着柔软皮毛与温润眼神的小生灵,在陵越眼中,远比人来得单纯与忠诚。
他不自觉地伸手,轻抚小狐狸背上绒毛,触手一片温暖。摸到耳朵附近,小狐狸在睡梦中亦亲切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真可爱。
陵越有些诧异这个形容词居然还能被自己从词库底部刨出来,这时,某条狐狸尾巴微微一动,扫过他的颈项,有点痒痒的。
陵越有一瞬间的怔忡,电光火石间记起——这不是狐狸!不,这是狐狸,但她是襄铃!
——这样不妥!严重不妥!
可是看一眼小狐狸毫不设防的睡相,他又忍不下心来拂开她。何况,昨夜一定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她这样做,只是想让自己暖和些。
不能叫醒,就意味着陵越不能动弹。他只得一一回忆昨夜梦中所见,不让自己枯坐磨时间。
襄铃的梦并非是按照时间顺序出现,大多是一些记忆的断片,时有重复,需要他自行整理。几日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出镜率似乎不算太低,但真正能见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不算很多。
比如昨夜,他便是和襄铃两人单独留在紫榕林,听她说完了她爹娘的伤心往事。
他带她去找被关在家中的方兰生,她眼中对兰生的心疼和见到孙小姐时的那一丝丝不甘都落在他眼里。那时襄铃蒙受不白之冤,愤愤难平,他以为她一心想要变成人,想要和心上人白头相守。
可是最初的气愤冲动过去之后,襄铃却突然对自己说:“陵越哥哥,大概……我是没办法跟兰生在一起的。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在一起。”
他以为这不过是因一时伤心而起,只劝她不要多想。
后来,陵越记得,她与兰生似乎是成了亲,自己还参加了那场简单的婚礼。
——她是在成亲之后才醒过来的吗?
陵越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为何世间会有此等法术,给了人希望,最后却硬生生夺走。
如果一开始就不给,那她或许,也不会选择忘掉所有与方兰生有关的记忆。
——那么,至少这个梦,就让她多做一会吧。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伴随清柔的女声:“掌门师兄。”
——是芙蕖!
陵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勿要进来!”
不仅门口的芙蕖吓了一跳,怀里的小狐狸也是一惊。
襄铃用了比陵越长两倍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情况,赶紧收起九条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内室。
芙蕖得到允许进来之后,襄铃贴着墙壁仍觉惊魂未定。屋外陵越说话的声线依然平稳,应对游刃有余。芙蕖责怪他不顾身体日夜操劳,也不晓得把事情分给其他人做。陵越一直默默听着,很少说话,末了只说芙蕖说得有理,自己也是到了关心培养下一代的时候。
芙蕖叹气:“话是这么说,今日之事,仍是要由掌门师兄定夺。”
陵越问是何事,芙蕖压低了声音,襄铃听不太清,只断续听到大约是某条湖里发生了怪事,渔人旅人途经此处,总会莫名其妙投湖。此事越穿越玄乎,越玄乎人们就越不敢去查看。
芙蕖道,原本此事不想来惊扰掌门师兄,先前也有数名弟子前去查探。但不知那水下之物是否心有所感,是以一连数日风平浪静。于是便有两名弟子率先下水,不想竟就此没再上岸。
陵越听罢,亦觉此事蹊跷。芙蕖又道,或许是小辈们有所疏忽,所以她想请缨前去。
陵越立时说不可。芙蕖抱怨:“掌门师兄还要护着我到哪一天?”语气没有寻常弟子的敬畏,只觉说不出的亲昵。
陵越沉默一会,只道:“那水下或是有擅于蛊惑人心之物,不可轻视。”
芙蕖不以为然:“清心术我学的可不比掌门师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