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然冲动莽撞,任性妄为。仅凭一己私心,利用你的真情。
明知你是青丘公主,此处非你久留之地。相比付出的灵力而言,我得到的才是远过于此。
那日,红玉头也不回地离开。良久,紫胤方才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仍是心绪不宁。
而心绪不宁,乃是始于六根不净。当然这一点,傲娇到底的前任执剑长老无论如何不会承认。
原本他对百里屠苏身边诸人印象淡漠,然而在九尾狐的梦里,虽然重现了他前往紫榕林平息事端的过往,却多了一点让他在意的东西。
那个个子小胆子大的小狐狸大声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带红玉姐姐回去?红玉姐姐已经算完成任务了吧,为什么不能回去?”
他并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总之理由充分全面且冠冕堂皇,当然这一点,前任执剑长老也是宁死不认的。
他微不可查地望了一眼红玉,看见了她一瞬间的失神与落寞。手中那对红玉剑仿佛也失去了昔日流金烁玉的光彩。
——我把她藏在匣中太久,磨损了她本应有的光华,所以,我想放她走。
紫胤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就算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她从未向他挑明,然而她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因世上唯有三件物事无法掩盖:咳嗽,贫穷,爱。
咳嗽可以治愈,贫穷亦能脱离。唯爱,似黥首之刑。自己看不到,旁人却一清二楚。
紫胤直到修成仙身,从不曾沾惹人间情爱,可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观世间百态,亲历冷暖,曾为父母逝去而伤神,为友人离开而痛心,视两名弟子如雏鸟;既然懂得这胜似亲情的师徒之情,自然也知晓男女之情,以及由此衍生的一幕幕悲欢离合。
他历劫成仙,只用了数百年,他不曾对自己的天资和心性流露出一星半点自负,却也不觉得自己过往诸般经历,算得上多么大的劫难。
不过就算这些磨难算不上永劫,至少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他以为,数百年前与两三挚友的相遇与分离,便是这一生的情劫了。
他已然成仙,断无道理会再为尘世之情动心。可是此刻,他却难掩好奇,红玉的梦中又是怎生一番光景,为何她会告诉自己,所见乃是“人心里最渴望却又不可实现之事”。
他正想着,门外忽地传来一声:“主人,红玉回来了。”
同声音一道出现的,是同样凛然的一袭红衣,身姿秀挺。
紫胤掩住自己的一刻心乱,静静问道:“可有所获?”
红玉走近,将真相一一禀报。紫胤边听边凝神思考。
剑灵的端华眉目近在眼前,面庞彷如静谧湖水,语气亦是波澜不惊。最初与自己相遇时的一颦一笑,锋利妩媚,早都不知去了哪里。至少,在他面前,她从不敢造次。
这些年来她的变化,他亦不是懵然无知。最初她前来昆仑跟随他,他只将她当作绝世好剑。可是渐渐他发现自己做不到理性认识,剑虽是器物,然附身于上的剑灵却有自己的神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她是名为红玉的双剑。可是他同时必须承认,她是名为红玉的人。
这名叫红玉,风骨傲然的女子逐渐倾心于他。这件事他始料未及。
然而他掩饰得滴水不漏,却不时暗示她,她不必再跟随,可以自行离去。
红玉却依旧对他死心塌地,这份死心塌地令他最初不知所措,继而产生些微动摇与恐慌。
他不敢再留她在身边。
之后红玉虽奉命保护百里屠苏,眼底的一抹黯然却偶尔掠过。紫胤看在眼里,他并非铁石心肠,可是既然不能回应,索性装作不知。
如今,两人却仿佛都有回归纯粹的主仆关系的想法。红玉似已不再执着,他更加求之不得。
只是忠诚,不是相伴,少了不必要的情感负担。见她放下,紫胤甚觉欣慰。而自己早已勘破,即使是一个人立于天地之间,也从来不会觉得孤独。
天墉城某间房中,瑶泉和芙蕖相谈正欢。
“原来那幅没留名字的画像,是出自你的手笔呀,真了不起。你从来没见过屠苏师兄,却能画得那么像。”芙蕖笑盈盈地夸奖。
瑶泉轻轻挠挠脸颊:“可能是因为我们那边有个长得挺像他的家伙……”
“真的?狐妖之中,居然有长得像屠苏师兄的?”
瑶泉想了想,很客观地说:“不过,若论气质,还是你们掌门和他像。”
芙蕖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说。但依我看,屠苏师兄其实挺像个小孩子的,有时面上看起来不在意,只不过是一个劲儿在逞强而已。而掌门师兄从以前就像家里的大哥,凡事只要有他在,我们怎么胡闹都不要紧。”
瑶泉有些吃惊:“不会吧?之前你们救我回来之后,我就怕看他那张脸,冷冰冰,死板板的,一天到晚也不见他笑一下,而且我觉得他简直什么事都要管啊,被他盯上的人,日子一定不好过。”
芙蕖认同地点头:“对啊,他是前任执剑长老的弟子嘛,性格都是一般严厉。上早课不准迟到,吃饭时不准说话,过了亥时房间里不准亮灯,不准看那些精怪志异的书,不准私自下山,不准偷吃酒肉,不准衣冠不整,不准不爱惜佩剑什么的……哎,总之规矩一大堆。要是犯了其中一条,被他发现了,下场不堪设想。我还算听话的,有的弟子被他罚抄书,抄得直到现在还能把那书倒背如流。想要不受罚,除非能打赢他。可是这样的人,翻遍整个天墉城也找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