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小狐狸襄铃还是大小姐沉香,都是一样怕打雷。
然而这雷声似乎警醒了她。
东方不在。她站起来,走到屋里的香炉边。
炉内只余残烬。
她低头闻了闻,却早已没了味道。此刻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想法,快速地掏出一方帕子,包了些许香灰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偷偷摸摸的举动令她心乱如麻,她重新坐回榻上,想着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回头会不会有家丁过来找自己,闹得沸反盈天的……
——等等!
为什么会是家丁来找?这种时候,第一个出现的,难道不该是她的夫君吗?
就算下着暴雨,可是晋磊真的会被困在寿山上吗?
都这个时候了,就算下刀子他也应该会,不,他早就会过来接自己回去啊!
她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人,他怎会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顾!
沉香猛然站了起来,不等东方过来,拿着伞就冲出了屋子。
她没有去贺文君那里,她知道,晋磊绝不可能还留在那里。
——可是为何自己反而更加心慌意乱?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狂奔,青竹伞几乎抵挡不住这样阵势的大雨,没一会儿她就浑身湿透。
“你真的相信他?”她脑中不期然回响起适才睡梦之中,叶沉香的声音。
“你真的相信,晋磊会放弃报仇吗?”这是梦醒之前,沉香最后问她的话。
她一路往自己家的方向跑,跑,跑,摔倒在地,脚腕磨出血泡,却不敢稍作停留。
——小磊,不要!求你不要!!
远远地,她就听见自闲山庄内传来的哭声。
她的心一紧,大脑一片空白,好在她很快发现山上并无火光,也许还来得及。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守卫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大小姐!”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就看到了他。
一身黑衣仿佛融入黑夜,然而她还是能够认出他。
黑衣失去了往日的挺拔姿态,落入她眼中的,是跪倒在地的晋磊。
她忽然失去了勇气,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丫鬟婆子哭哭啼啼地围上来:“大小姐、大小姐节哀……老爷,老爷他……”
“我爹怎么了?”叶沉香的声音在雨中变得模糊。
“老爷他……他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夫人如今昏迷不醒,小姐……小姐千万节哀!”
——什么?!
“你是说……我爹他是,坠崖死的?!”叶沉香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吓了那老婆子一跳,大约此刻的叶沉香头发散乱贴在脸侧,浑身水淋淋的模样像个女鬼,老婆子结结巴巴答不上话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灯笼快步赶来,走到她身边,将一把大伞撑开打在她头上,低声却相对冷静地开口:“老爷今日一早便纵马出门,到得申时仍未回归。下人们便出去找,却不想……是在崖下发现了老爷的尸身。”
“桐姨……”沉香低语,“你怎么会在家里?”
寂桐身子微微一晃,没有答话。
沉香走出伞下,走进雨中,走到他身边。
她伸手触摸他白皙脸庞,手底一片令人惊悚的冰凉。
下人们慌慌张张围上来:“大小姐,自从老爷给抬回来之后,姑爷就……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我们没人敢劝他,大小姐……大小姐——”
“退下。”叶沉香言辞简单。下人讷讷散去。
沉香轻声唤:“晋磊。”
没有反应。
沉香的手移到他下巴处,微一使力,晋磊的头便被轻易抬起来,与她对视。
他似是失去力量来支撑身体,唯有靠右手牢牢握住百胜刀柄,刀锋深插入地。
黑夜中,他的眼睛却倒映出光来,这让沉香想起自己从前还是走兽的时候,曾多次见到过的那种眼神。此刻的晋磊,就像是那些受了伤的野兽一般,躲在暗处舔着伤口,眼中却闪着更甚于平时的警惕而锐利的目光。
她伸指,轻轻拂去他唇角血迹,感觉出他在拼命咬牙。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跟着跪下去,将自己透湿的身子贴近他。她伸出双手,默默拥住了黑衣青年。
在她眼里,他永远像个无助的孩子。咬牙切齿的样子,看着令人心疼。
来自她身上的热度,于大雨滂沱中,火一般地烧到他身上。
晋磊因这热度颤抖了一下,但却下意识地挨紧了这片灼热,他知道是她来了,也只有她,能将他在黑暗中因孤独寒冷而长久哭泣的灵魂,又重新拉回这个人世。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依托,松开手里的百胜刀,像是落水的人抓出唯一的浮木一般,双臂紧紧箍住了沉香。
沉香在他耳边轻声说:“小磊,我在这里。别难过。”
半晌,晋磊喉头滚过模糊的一声:“我不是……我不是为了……”
“我知道。”沉香的声音还是轻轻的,“我都知道。”
你当然不是为了叶问闲而难过,你是因为不能手刃仇人而绝望。
一早就带我去东方那里,和他设计将我迷晕,就是为了你的复仇计划吧。然而在你计划万全准备下手前夕,却得知叶问闲坠崖身亡。
如今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之前种种勾心斗角,老谋深算,在仇人篱下这般忍辱负重,甚至滥杀无辜至此,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轻轻抱住晋磊的头,低低许诺:“这一次,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晋磊依在她颈边,冰冷嘴唇贴上她颈侧皮肤,大雨依然在下,她的身体却自颈下血脉传出源源不绝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