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夜观星象,有狐绥绥,其实都是骗小丫头的。
他若有先知之能,当年必不会离开蓬莱,离开……他一生至爱。
就算跌落凡间污泥,他也曾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小小狐妖的真身,他一眼就看得出。
小狐妖是来找他帮忙的,她请他,送走她身边那个小孩。
他问她,明明就舍不得,为何不自己抚养?
她答不出。他便不再问,人世从来凉薄,何必追根究底。
他与安陆寿山的隐士贺凛是棋友,也知道他乐善好施加上膝下无子,便把那孩子送了过去。路上,那孩子问他,妈妈去了哪里。他告诉他,你是个累赘,妈妈不要你了。
那孩子说,你骗我,我不相信。
他说,骗你的是你妈妈,她从没把你当亲生孩子来看。
他最后微笑着摸摸那孩子的头,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记住到了别人家,一定要乖一点。
用真刀子剜心这种血淋淋的事,优雅如他自是不喜欢做的。何况人都死了,这样的美学只有自己欣赏,未免太过无趣。
还是活生生的人比较好玩。
贺凛与他相谈甚欢,亦很喜欢晋磊。末了,他委托贺凛替自己保管一本武功秘籍,称自己无心武学,然而无意中得到这秘籍,总担心一朝流入江湖,引发无谓纷争。
贺凛说,东方兄放心,交给我便是。我之所以住在山里,正是因为天生不喜和人争抢。山中清静,与世无争,自然也无人来扰。因此即便我手无缚鸡之力,也能保家门平安。
他笑笑说,那却不一定。人不惹红尘,红尘自染人。
贺凛也笑,东方兄说的也是,与你这段尘缘,惟愿此生不断。
——啊,这样的话真好听。
——好听到难以相信。
就像自家院里那只小狐妖说的,不管如何改变,只要他还是他,我就不会改变心意。
她还认真地告诉他,一定有人真心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认真想了想,笑着回答她,那我就试一试好了。
——我就拿你试一试好了。
可她却还来反问他,这样的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他当然做得到。
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他微笑着想,若有朝一日你也陷入尘世癫狂,我一定乐见其成。
到那时,只有我不会厌弃你。
三年契约期满,他如约告知狐妖襄铃,她心心念念的孤儿晋磊的真实下落。未料襄铃满面惊惶,那神情,仿佛贺家是个吃人魔窟。
有趣。这个小狐妖,不似他想的那般简单。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也不容自己多想了。巽芳——他最重要的那个人,终于在他被封印的记忆中浮出水面。
他匆匆辞别医馆众人,只说自己要收集药材,便独自启程前往蓬莱。
等待他归来的只有断壁残垣,废墟焦土。
他深爱的巽芳,早已香消玉殒,尸骨无存。
他跪在地上,却仰起身子疯狂大笑。他早该明白的,上天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居然还真的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得到幸福,未曾料想这一切只不过是新的惩罚手段。
上天想要逼疯一个人很简单:你想要什么,他就抢走什么。你得到什么,就让你失去什么。
可是他是不会因此崩溃的,他会继续活下去,抢来别人的生命活下去。
反正,自己早就已经疯了。
好在,只要坚持活下去,人生处处有惊喜。
他回到江都不过打算略作歇息,医馆早已关门大吉,他也无意重振。一门心思找半身补完自己才是正道。
没想到刚一歇下就有人上门,竟是江夏叶家,欲招揽他做入幕之宾。
他好心建议,倒不如让自己大隐于市,与叶家私相授受来得掩人耳目。
于是自闲山庄庄主叶问闲便亲自来找他私相授受了。
宾主尽欢,他很快发现,这位大庄主并不是什么难以了解之人。
那些深谋远虑,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沉心机,在他看来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可笑。
还是去找贺凛聊天比较有意思。
只可惜这个人,什么也帮不了自己。
好在他那里,不是有个被母亲扔下的孩子么。
有贺凛这样的人教导,这孩子成长得很好。是年已满十七,容颜俊美,头脑聪敏,才貌双全。
他还很感激自己当年送他来贺家。
——这么说,我又做了一件好事。
东方清羽亲切地问了他关于他母亲的事,晋磊却说,母亲不曾来看过自己。
他心下讶异,不过后来贺凛提起七年前,医馆里有个叫襄铃的姑娘曾在这里住过一事,他就明白了。
贺凛还说,襄铃是忽然失踪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却不太意外。妖,本就比人来得更加善变,更加狠心。
贺凛请他为自己的女儿看诊,说襄铃在的时候,女儿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可是这几年寻不到合适药材,又有反复。
他安抚道,今后我就在安陆城住下,若感不适,来找我即可。
他改变主意,不打算走了。
他要做的事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而叶家,恰恰好在这个时候,自己送上门来。
留在这里,一定有好戏看。
第一个光顾的却不是病人,而是个年轻姑娘。
她自称是碧山叶家的千金叶沉香,奉父亲之名来请他出山。
他初初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地套她话,很快便明白了,这位叶家千金,压根还不知道自家父亲早就和自己接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