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杨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随之抬眸,望向琉璃的眸色依次闪过讶异、震惊、委屈,最后所有一切皆化成一场迟来的潮湿。
她自诞生起便在这儿世上遭受过太多颠沛流离了,唯一安稳的两年也须死死捂住自己为妖的身份与曾在江南名扬一时的名声。
现在突然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或者说是一个曾遭她设计的女子告诉她——她是好妖。
那一瞬,似乎她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得到回报了。
她嗓音哽咽,泫然欲泣道了声,“谢谢。”
她不追问琉璃缘由,也不究她所欲为何,只将全部过往,和盘托出。
“我确实在潘老爷的汤水里下了龙骨粉,但我不是害他,而是为了救他。”
琉璃与绿意不由一惊,相视一眼,立会其意。
龙骨粉虽是妖界致毒,却也因其猛烈的毒性可以与诸多相似的毒药以毒攻毒,毒性相抵。
“其实从我两年前进府,我便察觉这个家里有人处处都在谋害家公。”
“他们会日日在他的饭食里兑入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毒性在脾脏堆积,最终无疾而终。我下的龙
骨粉正好可以抵消他内里早已郁结的毒性。”
说到这儿,潘杨氏显得有些激动,亦或是迟来的辩驳令她过于委屈,几欲落下来泪来。
“我没害过家公,也不可能害他,因为他是全府上下,除却相....那人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在提到潘明贺时,潘杨氏习惯性的称呼改了口,嗓音难掩无限落寞。
都说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
没想到她千挑万选、为之抛下一切奔赴的情郎,竟让她成为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料。
她嗓音软下来,像是江南入冬的湖水,潮润中带着悲凉。
“一开始我确实是有预谋地接近潘明贺的。风月场所,你也知道,只要银子给的足,什么都可以做。那日我接到的命令,便是在当晚迷晕他,并败坏他的名声......”
潘杨氏眼睫微垂,神情惫怠,嗓音越说越小,像是耗尽了全部气力。
“但你没有,因当日他只想听你抚琴?”
琉璃替她补充道。
潘杨氏没有抬头,只微微颔首。
“他是第一个进了我的闺阁,却对我心无杂念的男人。”
后面的事,就算潘杨氏不说,琉璃也能猜个大概。
怎会有男子,在面对一位有着绝色之姿的风尘女子时而毫不动念?
琉璃联想起那日醉香楼里纷繁的欲念当中,那一抹鲜艳的朱红。
无非是他动了真心,而她渴求一颗真心。
只是人心善变,所谓真心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那你觉得给潘老爷下毒的人是谁?”
琉璃问到重点道。
潘杨氏郑重抬头,身上的捆灵锁链被带得一响。
她歪头撇开脸颊两侧的碎发,清冷的眸子直视琉璃,她反问道。
“你觉得如今这种情形,谁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琉璃心下一滞。
如今潘老爷去世,潘家大少夫人被揭为妖,潘家大少爷自然会在潘家脉系受到排挤指摘,最大得利者莫过于——
“潘明扬?!”
琉璃震惊发嗓。
没想到那个向来躲在柜房算账的庶子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人心啊~~难测。”
潘杨氏失神地望着天顶,发出感叹,眼里却丝毫看不出恨意,像是对这一切都已然释怀。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琉璃不解地诘问道。
“是我自己选错了人,怨不得别人。”
潘杨氏嗓音冰冷得听不出情绪。
“自己的命运,难道不该由自己做主吗?”
琉璃厉声回怼,怒其不争。
都为半神境界的高等妖物了,分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潘杨氏没有回答,只兀自垂头坐着。
琉璃突然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个盲点,“你的修为如何两年时间倒退得这般厉害?”
然而话音未落,潘杨氏身后的红柱突然一闪,暗室一亮,三人下意识掩避。
“快离开,结界发现你们的存在了。”
潘杨氏利落发声。
位于藏经阁正中的红柱为结界命脉,想必此刻掌管沈府的卫影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阿姐,她都一心求死了,上苍不渡自毁之人,快走吧!”
见形势不妙,绿意忙来抓住琉璃的胳膊,劝她离开,“他们的目标是她,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确定不跟我们走?”
琉璃挣开绿意的拉扯,对潘杨氏做出最后的邀约。
她抽出腰间软剑,作势要斩断束缚潘杨氏的捆灵锁,仿若只要她愿意,刀山火海、虎穴狼窟,她都愿意一同奔赴。
潘杨氏抬眸望着她,眼里有动容的东西闪烁,却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不愿,走哇!”
绿意再次拉着琉璃往门口走,这一回,琉璃没有挣扎,任她拉着往前走。
直到两人的身影就要转过铜壁,消失不见,琉璃方才回头问了句,“你还有何俗缘未了?我可以帮你。”
她的手紧紧扒住铜壁门框,抵抗绿意的拉扯。
“撕拉”一声,琉璃臂膀的布料被绿意扯下一块。
“啊姐!”
绿意怒极,执拗着加大拉扯力度。
琉璃却依旧目光定定地望着潘杨氏,扒着门框的手指用力摁得发白。
潘杨氏眼眸含泪,快语道,“我在城郊有处收留逃难遗孤的院子,里面还有七十二名孩童尚未安置,若你有余力,麻烦代我替他们寻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