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师兄,师门待你不薄,我们手足百余年,你究竟何以至此啊?”
一道熟悉的、语重心长的男声从玄策身后袭来。
他警觉回首,发现竟是向来伴师父闭关的一门三弟子连年!
他不由转眸四顾,
心下一惊。
既连年到了,想必他们的师父——清虚子也到了。
可清虚子道行已足,正处飞升关卡,近年来都在闭关修炼,如何会因他放弃飞升、提前出关?
不会的,清虚子不会来。
他的心底默念。
然而下一刻,鹤发白髯、一身雪色道袍的清虚子从暗处走出。
他比上次相见更苍老了,满脸褶皱,神情疲怠。
玄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为上次一别,便是永别,清虚子飞升成神,而他永坠魔道,生死不复见。
“师.......”
玄策失神出声,却立马意识到他们身份的对立,神情肃然。
清虚子却没有介怀,他缓慢行至玄策对面,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现在的模样,微凝着眉、神情落寞。
“长风,你与楠石一百六十二年前同日拜于我门之下,你是我在雪山救回的孤子,而祝楠石则是由他父亲领来,你们虽世俗身份天壤地别,可在我眼里,你们并无不同,我也深知你灵根颇慧,修行绝佳,你可知我为何总让你屈居楠石之下?”
玄策立于原处,不发一声。
清虚子续言,“你们正式修行入秘境那日,我派灵兽偷袭,楠石虽知力不可当,仍死死护你于身下。”
修行之人耳清目明,所历之事,永世不忘。
玄策与祝楠石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当日之事。
秘境是雪山,满天的风雪呼啸而来,两个年轻人在风雪里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雪漫膝。
“你多大了?”
少年祝楠石走在前方,眯着眼问。
“未及弱冠。”
少年纪长风缩在身后,嗓音带着怯意,他不久前才在雪山经历生死劫,怖意未褪,战战兢兢。
“那我比你大,我刚及弱冠。”
祝楠石粗朗的嗓音带着畅意,“你我既为同门,我便为兄,你为弟,从今往后,我护你!”
青年纪长风抬眼,还来不及回答,扑天的风雪里猛显一兽,长着血盆大口朝他们而来。
“快跑!”
青年祝楠石大喊,拔出藏在胸口的短刃便艰难迎敌,可力有不逮,刚准备转身逃匿,却见少年纪长风呆立原地。
“你还真是.....”
少年祝楠石刚想骂,却见那人瘦瘦小小、惊惧万分,想必他也是被吓着了。
“算了,要死一起死吧。”
少年祝楠石放弃挣扎,护他于身下,两人暴露于恶兽眼下,一同屏息,等待死亡降临。
“我护你”三字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记忆迁回,两人不约而同望了彼此一眼,这一眼穿越百年。
百余年的共同修习、并肩作战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有感而发,是超越血脉的手足情深。
玄策突觉心底一阵刺痛,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百年里,祝楠石依旧不改其侠义作风,纪长风却从那个孤立无援的孤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二师兄。
终于在某个正邪交锋的夜里,两人背道而驰。
清虚子再次发声,声音温吞,苍老的嗓音听得人心疼。
“长风,我知你表面宽厚谦让,不过身无长物、无所依仗。我想着若有人护你,兴许能躲过.....躲过”
话未道尽,清虚子便两眼泛红,呕出一口黑血,跌落在地。
“师父!”
三人皆飞身相迎,祝楠石抢先接住,围着的无极宗弟子跟着跪了一片。
连年则击落玄策欲接的手,厉声道,“纪长风,你好好看看,你把师父害至何等境地!”
话末竟带了哭腔。
“怎会如此?”
察觉清虚子眼中的红光有异,玄策深感不解。
纵使提前出关,也至多飞升失败、修为大损,怎至走火入魔?
“魔兵,是由师父炼化的,为了让西山那些被你伤害的百姓起死回生......”
连年为清虚道长拭去唇边血迹,嗓音愈发哽咽。
炼化魔兵最易走火入魔,况且清虚子本就渡劫失败,修为大损。
“难道衔珏所用之法乃神界传说——因果逆转之术?”
玄策满眸震惊,神界的法术向来只存在于传闻。
难怪定要让他单独护送白无双去西山,其根本目的,原来是为了他手下的魔兵。
“好你个衔珏!”
玄策的眼眸带着阴冷。
昨夜,衔珏只身独闯无极宗一门,指明要见清虚道长,并将近日洛河镇发生之事、事无巨细、一一报禀,最后将“起死回生”之计奉上。
连年虽为纪长风的叛变感到痛心,但也认定师尊不会同意他炼化魔兵的计谋。
全盘通禀后,谁知,不消片刻,师尊竟从关内出来了。
“不可能!”
“我不信!”
玄策坚决否认。
洛河镇一百多口性命乃他一人所造杀孽,与旁人无关。
早在他堕魔之时,便已做好永生永世魂灵破灭的准备。
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相助与怜悯。
“长风.....”
清虚子艰涩发声,他对他招招手、唤他过来。
玄策却觉脚底生钉、无力移动一步。
“你我师徒一场,便是命数相通....”
清虚子嗓音愈发飘渺,却彻底击溃纪长风的心理防线。
他胡说!
明明堕魔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有何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