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很快勾唇,露出微笑。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少女十分擅长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吓人的话。
比起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视作假话骗徒的深海人鱼,少女这种自带不会说谎第一印象,却真假掺半的讲话能力还真是方便。
“毕竟我们想找的是真心想要帮忙的黑暗生物和路易先生。这些居心叵测,半路杀出来想要从我手中分一杯羹的家伙……”
“只是吓一吓,骗一骗,对他们来说都算轻的吧?”
海瑟薇吐了下舌头,又很快将视线望向海面——
那里,稀稀零零几只人鱼浮出水面,只露出脑袋,远远看她。
“你们好?”
海瑟薇试着向他们打招呼,为首人鱼却忽然浮起肩膀,向前游来:
“殿下……”
后面的几只人鱼也浮出了更多。他们向前游泳,抬头望向海瑟薇身侧的莫里森。几双眸子无不带着歉意,带着悔恨,带着欲言又止与悲戚:
“您……真的选择对抗伊莱。”
“过去……是我们误会了您。”
海瑟薇看见身侧的莫里森向前半步,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接着开口:
“……都过去了。”
海瑟薇听出莫里森情绪不对,转头又看了看远处那几条鱼,越看越眼熟,这才忽然想起,她曾在莫里森的记忆空间内见过他们。
彼时,银女王刚刚身陨,恶魔莫里斯趁机上位,篡夺深海人鱼大半政权。
而意识到自己已被架空的莫里森不愿沦为父亲手下的牵丝傀儡,放弃了王宫内养尊处优的条件和地位,于部族各地,辗转流浪。
君主实权落入异族之手的深海人鱼一下子群鱼无首,鱼心惶惶。
这种怪异的错位感让他们逐渐忘记女王过去带来的暴政,厌恶排斥恶魔的一切,同时,将无尽的愤懑与怒火迁转于莫里森——
那位从王宫逃跑的王储。
他为什么……要逃?
他为什么不能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在恶魔的眼皮子底下演好傀儡,同时又积蓄力量,一举反扑?
他为什么不够勇敢?在什么迫害都没遇到之前就落荒而逃?
他为什么不够强大?既守护不住深海人鱼纯净的血脉,又无法阻拦那异族的恶魔心怀鬼胎!
海瑟薇知道。深海的人鱼们在强权的威压下,压抑了太久。
而这强权的火山灰烬之下,滚烫又鲜艳的岩浆默默燃烧。
直到有朝一日,有人将这灰烬连同山头一并削去,压抑已久的岩浆冲破禁锢,竞相迸发。
只是,他们太烫了,却又畏惧熄灭,无法燃烧。
他们不敢冲向头顶那个更强大的存在——譬如女王,譬如恶魔摄政王。
他们裹挟希望与怨恨,带着热浪,拍向那位年幼的王。
“都过去了。”
莫里森露出微笑,对那几只不敢靠近的人鱼伸出双手:
“现在你们出现在这里,是也想为反击莫里斯出一份力么?”
那几只人鱼互相看了看,点点头。
“不过,殿下,我们自知过去所作所为,不奢求您身边天使的庇佑,也不奢求您原谅。”
为首的年长人鱼徐徐开口:
“我们不需要踏足光明结界的许可,只希望能在结界边缘做一层最坚实的壁垒,救下那些登高作战,却不慎受伤,落入大海的战士。”
“嗯,”莫里森点头轻应,“这样也好。去吧。”
几只人鱼们点点头,很快没入水中,纯色的尾鳍溅起微弱的水花。
“他们就是你流亡漂泊期间,说你、驱逐你的那几位大家长吧。”海瑟薇走了过来,“没想到他们有朝一日,也能为我们抵御邪神的力量。”
“莫里森,一切结束后,你还会返回深海,继续做他们的王吗?”
莫里森摇头,轻轻叹息。
“……不回去。”
他永远记得,自己逃亡途中,明明一路躲着族人,却还是因为随手杀了几只嗜血的海怪,引起了几个孩子的注意。
“您好厉害!”
那个纯白的孩子捧着海草编织的小篓,鼓起勇气将装着几只游鱼的小篓推进他所藏身的礁石石洞,又直起身子,满目天真:
“您这么厉害,又这样好,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
她向后游了半步,抬眼望向石洞:
“为什么……不出来呢?像您这样的英雄,大家都会喜欢您的。”
或许是从来没有自族人那儿收获过这样的赞许,当晚,莫里森竟然真的产生了出去的想法——
现在母亲已死,父亲又暴露了真实的一面。作为被架空夺权的王储,他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站稳脚跟。
如果从现在开始积极贡献……或许,大家对他,真能改观?
只是第二天,几位孩子的家长便将莫里森的洞窟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各个神情严肃,目光冰冷:
“殿下,您当真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吗?”
“灾难,屈辱,绝望……所有让深海人鱼蒙羞的劣根性,都浓缩于您的血脉,不死不休。”
“暴君先王您反抗不了,那盗取人鱼王权的奸夫您也无力匹敌,放任自流。要我说——如果我是您,我早就羞愧难当,找个四下无鱼的阴暗角
落,自我了结了!”
“是啊,那还能留得一份王储的尊严,赢得一份大家的尊重。哪像您——”
那人鱼母亲话语中满是愤怨与恶心:
“有着比虎鲸还厚的面皮,不仅不为大家着想,还要苟且偷生,存活于世!”
“您不清楚您的父母是怎样的魔啦?流淌着那样血脉的您,竟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部族海域,用那奇怪的杀招击杀怪物,诱惑我的孩子!我看,说不定就和那只恶魔一样,是自导自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