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以为好不容易可以跳出原有家庭的我不知有多绝望啊！你知道吗？我恨你，我恨你浸泡在蜜糖中长大，却偏偏要与我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分一杯羹。对你而言，那是讨取母亲喜爱的手段；可对我来说，那却是万千灾难里的一叶小舟，一根绳索，一根浮木。
“海瑟薇，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羡慕你，嫉妒你，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但那一次，你却实实在在的伤害到了我——即使我知道，那并非你的本意。但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你的父母不幸遭遇海难，剧团里的贵族其实并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他们担心这条噩耗会影响你的发挥，就嘱咐剧场里的所有人守好口风，对你保密。他们想将这个消息压下去，等你成功夺冠，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你你父母的事，逼迫你当场接受他们的收养手续。”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我便找到一个新来的，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学徒，告诉他说，白盔骑士有令，‘冷辰星’沉船事件恶劣，必须立即通知剧场内的每一个人，使大家提高警惕。那个傻大个果然信以为真，屁颠屁颠的跑进剧场，赶在你正式演出前，冲进剧场，以最后一排听众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吼了一嗓子——”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你掉下舞台，磕到了脑袋，还失了声。这些都并非我本意。但眼看着你被那些贵族手忙脚乱的抬走，第三名又被你的出血量吓到脸色苍白，发挥失常，我就知道，我稳了。”
“在那之后，我常偷偷到你病房门前偷看过你，暗中打听过你的情况，甚至曾经想要将一笔巨款打到你姨妈的魔晶卡上——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出于什么。或许是为了弥补我心中的一点难得的愧疚，又或许，是我终于看到幸运女神不再眷顾于你——
“但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
“我了解你的，海瑟薇。你，以及你们家的人，都不会接受一笔来历不明的神秘巨款。这笔钱对你们来说简直是侮辱。但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声抱歉。不是出自虚伪的讨好，也不是临死之前想获得你宽慰的谎言——
“只是我艾尔莎做事向来敢作敢当。是我做的，再恶劣我都会承认；不是我做的，我无法容忍别人在我头上乱添一笔；
“现在想来，替你夺冠后，被那些恶心的贵族收养，再度跌入无休止的痛苦深渊，均是我心生侥幸，咎由自取。我一直以为，注视够了你的神明有一天会厌烦，转而注视我。然而……”
“神明注视的，喜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而已。”
金发的女孩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她抬头，银灰色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海瑟薇：
“你杀了我，你的羽翼也会因此染黑。因为我这样一个与你纠缠数年，却又完全不值得你拔刀堕落的毒虫，阴沟里的蛇兽。”
“如果你杀了我，你的人生也会毁掉。你会和我一样失败，一样跌入轮回，万劫不复。”
“当然，如果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就此罢休。我会不知疲惫地与你纠缠，至死不休。”
艾尔莎说完，将脖子往前送了送，做好了引颈受戮的打算。海瑟薇迟疑几秒，缓缓移开剑刃。
“哼，你果然……”艾尔莎正要勾唇微笑，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却从她胸口传来。
海瑟薇明亮的光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鲜血泂泂流出，如破碎的花瓶，流出内部的清泉。
“对……就是这样。”
“这样，你也被毁了……我们又可以在地狱里接着斗了……”
艾尔莎努力勾起笑容，抽搐着吐出几口鲜血，手指抚上剑身，试图用污血弄脏夺目的剑身：
“没有人可以逃脱命运的愚弄。”
“是吗？”海瑟薇抽出剑，任凭艾尔莎脱力地摔在地上。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滴答答跌在地上，剑身上却一丝未沾，在昏暗的水牢中，耀眼夺目。
怎么……可能？
趴在地上的艾尔莎瞪着眼睛抬眸去看。然而，她记忆中的海瑟薇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拥有着三对儿翅膀，头顶光环，眸中蛇瞳圣洁逼人的天使——
那是，神明。阿兹卡那的神明。
即使是坚信世界上一切都要靠自己攫取的艾尔莎，也曾在幼时向其祷告，祈求其能看她一眼的音乐神明，天使缪兹。
【天使啊天使，爱戴众人的天使】
【如果您普爱众生，为何不愿分我一瞥】
【神明啊神明，一切声乐的道标】
【倘若您偏爱歌姬，我也已满足您的要求】
【生机勃勃，肆意歌唱】
【为何不肯救赎您迷途的羊羔？】
艾尔莎紧紧盯着光团中提剑的女孩，一股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海瑟薇，神明。
为什么偏偏是她？
原来她也曾被神明注视，被神明救赎，被神明伸出援手——
然而她却亲自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推开了她，甚至险些杀死她。
艾尔莎突然眉头紧皱，呵呵发笑。
……荒谬。
荒谬！
她笑到吐出更多鲜血，笑到伤口撕裂更开，笑到眼前昏天暗地，笑到眼前模糊，视野昏暗，几乎已经看不清海瑟薇的身影。
荒谬。
金发女孩倒在地上，本已失去色彩的灰色双眸逐渐开始恢复翠色，仿佛有泪水自眼眶滚落，跌在地上，与鲜血混成一体。
“为什么……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