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暗自攥紧裙角，一言不发。
莫里森听身后不再发出声音，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只是，经过那片娇艳欲滴的玫瑰园时，莫里森还是忍不住想：
要是当年被资助的是海瑟薇，那这些玫瑰，这座庄园，是不是都将属于她？
纵使艾尔莎口口声声说什么家族，什么利益，但她的的确确享受了这些，拥有了这些。
而她正因为拥有了这些本该属于海瑟薇的东西，所以，在宴会上她才会是那个注重礼仪的淑女，才会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显得更为游刃有余——
莫里森抬头仰望，夜空中仿佛也能看到蓝发少女活泼的身影：
虽然比起阴郁拘束，他确实更喜欢活力四射的。但熟悉海瑟薇的人都会发现，活泼少女那层阳光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极为敏感的心。
如果少女当年能进入这样物质优渥的家庭，避开那些流言与欺凌，是否又会开出更为灿烂的花？
莫里森不知道。
毕竟他就是一个反例。
但无论如何，艾尔莎那通刻意卖惨的言论令莫里森十分火大。就结果而言，当年资质与能力都不如海瑟薇的艾尔莎夺冠，无疑是托了海瑟薇受伤的福。
她不感恩戴恩、暗中窃喜已十分奇怪，更不必说她竟以一副受害者的嘴脸，阴阳怪气曾经的对手不把她放在眼里——
着实，令鱼火大。
莫里森一脚踢开路边的一块小石子，将它踹飞老远。后者于路边跳了跳，噗的一声，坠进草丛，惊起一只唱歌的蝈蝈。
憋着一肚子气，莫里森重返舞会大厅。海瑟薇早已按照他们约好的那样，在那里等他。
“人我送到了。”莫里森说。
“啊，非常感谢！”海瑟薇并未注意到莫里森的神情，继续自顾自说道，“其实，艾尔莎她……”
一双手忽然落到海瑟薇肩上。海瑟薇顺势望去，只见青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早已充满情绪，全无往日的平静。
“……怎么了？”海瑟薇问。
“那家伙，很奇怪。”莫里森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单刀直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与她扯上关系——”
啪。
莫里森指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瞪大双眼，一脸惊诧，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到少女如此直接的抗拒。
“您凭什么这么说我朋友！”海瑟薇收回手，罗兰紫色的眸中尽是敌意，“您根本不明白我的朋友，艾尔莎黛儿从小究竟遭遇了什么！”
“……”莫里森出神地愣了许久，最终，恹恹收手，“我是不明白。”
似乎是担心莫里森生气，海瑟薇稍稍放缓了语气：
“我和艾尔莎从幼儿园起，就在一个班。那时的她，是一个比现在更加阴郁沉闷的小姑娘。”
“老师叫大家一起去外面做活动时，艾尔莎总一个人躲在角落不出来。我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大家都到户外玩耍时折返，想邀请艾尔莎一起到阳光下玩……”
海瑟薇的目光忽然变得暗淡。她低头皱眉，似乎再次目睹了那天的场景：
“我看到，艾尔莎身上有伤。大大小小的伤：掐痕，鞭痕，划伤……触目惊心。”
她摇摇头，脸上露出痛苦与恐惧：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些恐怖的伤口会出现在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子身上。可是，那是真的，千真万确。”
“时至今日，我依旧能清楚地记得艾尔莎小腿上的划伤伤口如何泛着血光，如何像一个咧开嘴笑的恶魔般，朝着我露出微笑……”
海瑟薇低下头，轻轻抱紧双臂，似乎因害怕发冷：
“当时天气很热。艾尔莎穿着长袜，伤口已经有些化脓……我折返教室时，她正脱下袜子，手拿小刀，在水池处清洗排脓。”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艾尔莎的父亲终日酗酒，平时经常发酒疯，殴打她与她的母亲。”
“艾尔莎的母亲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她害怕自己的丈夫，却又不敢反抗，曾经几度将艾尔莎推至身边，替她挡下丈夫的酒瓶。”
说到这里，海瑟薇脸上早已全无笑意。她变得同样沉闷，同样阴郁：
“但艾尔莎是一个要强勇敢的女孩子。虽然父母是那样，但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起此事——她不想别人因为这个去可怜她，怜悯她。所以，她才会用长袜遮挡伤口，却被擅作主张的我窥见了全部。”
“所以，我觉得我得负责。我不能窥见她的伤口与秘密，却任凭她葬送于深渊的泥潭。于是，我便和她成为了朋友——”
海瑟薇将手放在心口，眸色哀伤，神态虔诚：
“最初的朋友。”
莫里森的神情逐渐和缓许多。
作为类似遭遇的亲历者，他十分理解这类事件的受害者或多或少都会留着一些不可磨灭的精神创伤，像影子般如影随形，伴其一生。但他近乎绝情的理性却驱动着他，说出了另一种不容忽视的可能：
“在深渊中挣扎太久，自身亦可能已成恶魔。”
海瑟薇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什么？”
“按您的意思，难道所有不幸之人都罪有应得，不值得拥抱光明吗？”
“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倒霉的家伙。如果您觉得悲惨者不值得关怀，那您大可以不再同情我！”
莫里森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能在烈火的灼烤下留下一颗赤红真心的，本就是少数；多数人在地狱烈火里走一遭，出来余下的，便只剩一地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