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止默默听着,闻言道:“裴前辈丢失前尘记忆,以苦山为洞府,却以歧阳子为号。同悲大师可还知晓其中因果?”
同悲垂首敛眸,伸手用手背轻轻拂去裴锦春颊边银发。良久才抬起头看向玄止,一字一句答道:“九山之祸,起因半归咎于贫僧。裴施主失去记忆却仍记得这两处,多半…是因为贫僧前世亡于歧阳山。”
如此一来,诸事便都说得通了。既是僧人苦修之地,那么佛像、莲台和经卷都是应当。而当初裴锦春失了前尘记忆为自己改号歧阳子,却以苦山为洞府也有了解释。素来道修道号都是以修行的洞府所在命名,亦或是长辈所赐。当年九山之祸时,裴锦春的同辈或是师长早已不在人世,歧阳子自不会是师长所赐,可若是同悲亡于歧阳山,那一切便全都说得通了。
“那裴前辈的妖咒也是那时?”
同悲只是摇摇头,坦言道:“贫僧不敢断言。贫僧记忆的最后是裴施主为救无辜之人而命丧九山大妖之手,被生拘魂魄以作炼化,贫僧唯一能断言的是,那时裴施主身上并无此恶咒。”
包括玄止在内皆是听得心惊,未曾想到当年九山之祸事发前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话说到这里,即便尚有不明之处,却足够众仙大致拼凑出百余年前的‘真相’。
九山妖物被尽数诛灭前颇具威名,其中不乏十数大妖已修得半仙,及至后来九山势大,渐有失控之兆。只是那时尚且只有些风言风语,妖物又并未大举残害凡人,且彼时苍山妖仙强盛于人修,是以人妖两边面和心不和,只勉强维持表面和平。
裴锦春以一己之力几乎将九山妖物屠尽,其中自然不乏那些初探仙人之境的半仙,他们联手,就算难以战胜,却也能在刚死过一次的裴锦春身上种下此妖咒。
尽管屠山杀妖之举令人修失了些正当名声,可不得不说,此一事后妖仙一派大大失了猖獗的资本,及至后来苍山沉寂、人修崛起,人妖又重新回到了最初微妙的平衡,为其后百年人妖和平相处奠定了难以撼动的根本。所以旁人惋惜归惋惜、骂归骂,却都是从骨子里畏惧曾经的裴锦春。
如今裴锦春又‘死而复生’,不知多少人修妖修要提心吊胆了。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当年的裴锦春足够倨傲强大,认识他的其他人仙们才一时难以接受那个杀妖取丹、以此为捷径的歧阳子便是裴锦春。
“那裴前辈如今……”
“妖咒狠绝,贫僧只能消解少许,无法中止妖化侵蚀。重铸京师龙脉处封印,他几度踏入濒死之态,大损寿元。”
“可有别的回转之法?”
同悲仍是摇头,他道:“此咒押上妖物及其子孙万千魂魄,以其全族永世泯灭为代价。若只是冤憎妖魂缠身,了却因果送其往生便能抵消,可若已泯灭于天地,只怕……不死不休。”
裴锦春自刚刚他们进来起,到此刻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无醒转的迹象,不需同悲多说什么,众人心中便已明白有多严重。
玄止沉思片刻道:“同悲大师与裴前辈两世牵绊,既能令前辈如此信任,想来应知晓舆图上最后一处封印情形如何。祸兽殃及苍生,吾等虽无前辈与同悲大师之能,却也愿为苍生一搏,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大师与前辈去了结。吾师弟玄澜善于炼器,若大师应允,可将前辈所炼最后一件法器交予吾,吾与诸位道友愿尽全力一试。”
提及最后那件法器,同悲蹙眉,面上露出懊悔的神色。
可不待玄止开口询问,原本闭眼沉睡着的人忽得睁开眼,一手撑着坐起,妖化的双眼扫过众仙,最终落在玄止脸上。
“最后一处在鬼门关。”
第55章 “不为佛”
“裴前辈,你醒了。”
“嗯。”
裴锦春应了一声后站起身,径自走到池边,半蹲下来伸手舀了些清澈泉水送到唇边,头也未转,直接问道:“你说要商议,这会儿有话便直说罢、”
“吾已传信给师弟,命他直接去最后一处阵眼会合。前辈如今魂魄不宁,又折了寿元,不宜逞强冒险。”
“呵。”
裴锦春轻笑一声也不立刻说什么,手中变出一只碗模样的东西,众仙都当那是玄止说的最后一样法器时,却见他淡定地用那碗舀了一碗水,然后走回同悲身边,微微俯身递了过去,“喏。”
同悲颔首谢过,便接了水碗,他不必裴锦春与玄止等是仙人之躯,还是会感到饥饿口渴的。
看同悲双手捧了水碗小口喝水,裴锦春才盘膝坐下,正对着玄止道:“玄止,你这直来直往的脾性,当真不适合劝人。”
不待玄止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裴锦春又自嘲地轻笑了声,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过剑修似乎都有这毛病……”
“还不听劝。”
同悲忽得在旁插了一嘴,众人齐齐看向他,就连裴锦春也盯着他眨了眨眼。素来言语上不肯吃亏的一个人,面对同悲这般说,竟是没有反驳斥责对方,而是摇头笑笑当是认下了。
方才说的是玄止,但也算是裴锦春的自嘲之语。
旁人一时难以插话,倒是楼巳这个徒弟素来没什么正形,当即壮着胆子感叹道:“这回见师尊,您老人家好似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徒儿还是习惯您一开始的模样。”
“我于生死边缘寻回了一同封入地脉中的记忆。既已想起,便是裴锦春,而非歧阳子。不过眼观诸相皆为虚,我仍只是我,未曾改变。”
楼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徒儿虽不懂那劳什子佛法,但却明白师尊便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