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阳子双手法诀再变,他人向后跃下,而后便有衔珠之龙的虚影自玉珏中飞至半空,又急速冲下,没入荣枯大师先前禅坐的那块石台之下。
那块经过数十年沉淀的奇石再难承受灵力震荡,当场四散碎裂开来,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虚无黑洞。方才打入旧阵中的衔龙结成阴阳两仪阵法,暂时压制住了祸兽破阵的攻势,余波散去,佛寺才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唯有四散碎裂的石台昭示了方才渡过的惊险危急。
荣枯一生都未曾亲眼见过封印的情景,只是看到石台下仍未消弭的黑气,他便知京师之祸尚未完全渡过。
“咳咳。”
歧阳子掩唇轻咳了两声,不过听他喉间压抑,显然是方才伏阵受了些冲击。只是大抵他性子执拗,不肯在人前示弱。
“师叔祖…”
荣枯看向合掌收势的同悲,才开了口,就见人已大步走向歧阳子。
抬手化解掉歧阳子的抗拒,同悲蹙眉在其背后拍了一下,当即逼出一口淤血来。即便被歧阳子怒目以对,他也没有收手,只是略显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转头又补了一下。
直到盯着歧阳子将强忍下的淤血吐净了,同悲才松开对他的桎梏,面上平静,向后退了两步。
美人蹙眉也仍是好看的。
抬手抹去唇角残留的血渍,歧阳子抬眸只瞧一眼便闭上了眼,瞧着似是力尽疲乏,嘴上却仍不肯轻易放过。
“我最厌憎受制于人的感觉。同悲和尚,你休想我领你的情。”
“裴施主素来执拗,贫僧只是想你不要勉强自己。”
歧阳子闻言却冷笑道:“你找回记忆可喜可贺,但别仗着自己记得过去种种用这种口吻教训我,听着恶心。”
话说得毫不留情,如果换做先前无心无情的同悲或许并不会因此如何,但荣枯大师在旁亲眼见同悲因歧阳子那句伤人之语而面露纠结难过之色,甚至于抬手按在心口处,久久没能放下。
而恰在此时,在场众人又闻听一道碎裂之声。
同悲看向手腕,那佛珠上的舍利裂了好几道缝,他手腕一动,只听得再一声脆响,舍利彻底碎成两三瓣,随着舍利子炸开,串佛珠的线绳竟也跟着断裂,余下佛珠同那舍利的碎片一起散落在地,四散滚出很远。
只是这一次,歧阳子并没有再帮同悲修复舍利。
既知前尘,他们便已明白那舍利中原先寄宿着的两魂已随同悲转世为人而融入这副躯壳,那舍利不过是他前世为真佛时圆寂后残存的护身功德。如今同悲五魄归位,虽仍缺失一魂二魄,但已不似从前那般依赖舍利保命了。
眼见着同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歧阳子忽得问道:“不拾起来么?”
一旁的荣枯默默蹲下帮忙去捡滚落到脚边的佛珠,可歧阳子根本不给他们拾捡的时间,自问自答似的嘲讽道:“呵,也对。左右与你共感的是我,你自不必顾虑我去哪里做什么,对你们出家人而言,身外之物…自然没有珍惜的必要了!”
同悲待他发泄完才缓缓道:“裴施主,你道心不稳,恶迷心窍了。”
本是实事求是的一句陈述,奈何歧阳子刚刚耗费心里压制祸兽破阵,又先被过往之事乱了心思,这才被混沌之息扰了清明,没来由地发起无名火来,这会儿忠言逆耳,自然是听不进去的。
只见他翻手凭空一抓,荣枯才拾了几颗的佛珠就像被一股力量牵引动一般,齐齐朝歧阳子召出的丹炉法器中飞去。
那炉盖合上,整个丹炉眨眼间被纯色焰火包裹,炉身现金红之色。
不过须臾之间,炉盖再启,歧阳子左手一招,便有一物件自炉中飞出落到他掌心之中。
寻常修炼器修的道士大多须花费数月甚至数年才可能炼出一件像样的法宝法器,可到了歧阳子这等极有天赋的人仙这儿,却是不过片刻便能炼得。
本就是苍山神木所雕珍宝佛珠,其上灵气尚未被消耗殆尽,淬炼为新的法器,其中蕴含的灵力便是连荣枯这种未得佛法真谛的老僧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新炼制而成的像是一条珠佩饰物,只有巴掌大小,最上是拇指长的金圈,与之连接的是佛门卍字符,最末端吊着一小片灿金色的窄薄木牌,牌面一字未书。
歧阳子将末尾的那窄木牌抓在手心,半妖化的双眼盯着同悲看,良久,他才开口明知故问道:“你五魄归位,是会痛得吧?”
“…是。”这话问得古怪,但同悲还是如实答了。
“挺好。”歧阳子又莫名其妙回了一句,说话间,他按在木牌上的拇指忽然用力捏住边缘一划,立时便见了血。那血沁入木牌,将原本的灿金慢慢染成了血红色,最终将之上佛门万字符的一半也染成了红色。
此刻那法器一半灿金、一半血红,明明是道宗淬炼出的法器,却从头至尾都像是佛门弟子所持之物。观之只觉妖异,却偏偏因其为苍山神木所制而灵力纯净,实在是怪异得很。
歧阳子捏着最上面金圈,三指一掐一捻,便将那金圈豁开了一个口子。
下一瞬,人仙身形便已不在原地,只留一抹转瞬消失的红色残影。
“呃!”
捏合的金圈强行穿透饱满的耳垂,流下的鲜血将僧人肩头深褐色的僧衣染出一片黑红。
红衣人仙不知如何出现在身后,如蛇般攀上同悲后背,一条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捻着那新炼制的、还有些热烫的法器,眼都不眨便将之扣死在同悲一侧的耳垂上。
远看着,就好似僧人戴上一只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