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觉震惊于师叔竟会主动替歧阳子解释良多,回过神后也上前道:“狐妖昨夜已毙于歧阳真人之手,贫僧等人亲眼所见,此刻狐妖尸身就大殿外匾额之上,施主们若不信,尽可亲眼一观。只是道观建成已足百年,乍然毁去,恐怕来日招来灾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请众位施主…三思。”
歧阳镇地处辽西却能免于战火百年,皆因得了人仙庇佑。正因为清楚歧阳子并非慈悲宽容之辈,了觉才不得不婉言提醒。
到底是镇上曾供奉了百年的仙人,闻言,立时有人变了脸色,方才还‘同仇敌忾’的人们很快便划分为多个阵营相互指责起来,有人呼天抢地叩首告罪、有人咬死就是不信,为了是否要重修仙人观推诿扯皮,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瞧着事态要更乱起来,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都怪这些和尚’,刚刚还彼此埋怨撕扯得不可开交的人们忽然齐齐将淬了毒的目光投向几名僧人。
显然,他们又重新相信了仙人的存在,但也十分默契得准备将亵渎仙人的一切罪过都推给外人。
举起的锤镐农具这一次对准了僧人们,同悲抬臂挡在了了觉身前,示意对方后退。了觉心中信任,旋即快步退到几位师弟身前,一边护着他们向外撤离,一边用余光瞥向替他们断后的同悲。
面对周遭围过来欲拿自己泄愤的人们,同悲面不改色,只将腕上佛珠挂在双手虎口处,坦然闭目颂念起经文,而那颗明珠此刻竟爆发出耀眼白光来,将身旁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
了觉与师弟们亦身处其中,他们并不觉得那白光刺目,反而在接触的刹那,心中种种忧虑、恐惧皆消失殆尽,如暖风拂面,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恰如……昨日初踏进仙人观时一般无二。
随着白光褪去,方才愤怒的人们此刻茫然地左右看了看,随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农具,似乎忘记了他们刚刚要做什么。
同悲默默转身快步走到几名僧人身边道:“走。”
仙人观已然损毁,即便此刻同悲用什么法子暂时压制住了那些人的恶念,但难保他们醒转之后还会再将罪责怪到他们头上,眼下唯有暂且退去,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众僧沿着昨夜山路折返到山上,此刻天色已亮,林中妖气稀薄倒也无需担忧什么,绕至另一侧下山,一路上未曾遇到拦路的精怪,只是离了歧阳山,周遭景象又变回荒芜贫瘠之象。
如此割裂的场景令几个年轻些的僧人不由转身向来时方向看去,他们转回头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不减反增。
了觉心中亦有难解之惑,只是目光触及同悲掌心中再添裂纹的珠子,默默把话又咽了回去。收敛心神取出舆图查看,所幸前日来时已做了标记,此刻匆忙离了歧阳镇倒也不至于迷了路,很快便估摸出了他们此时大致方位。
“师叔。”
了觉捧着舆图走过去,同同悲道:“沿此道一直向北,约莫还有四十余里便能出了这辽西之地。歧阳镇有人仙庇佑,师叔与我皆未察觉混沌气息,若先前百姓所言不假,那辽西余下地方应已无人烟。祸兽以人邪念为食,想来住持先前所测北方阵眼不在此地。只是……仙人观已然被毁,歧阳子又非慈悲仙道,弟子担心这里日后恐难再得往昔太平。”
同悲转身朝山的那边看去,他们此刻在山之背,这般看过去并不能看见仙人观,但他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向山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视线,垂眸淡淡道:“无论好坏,皆是他人因果。出家人不涉红尘,你我已然出言相劝过,更何况……这层因果与人仙有关,以后如何实不是我等能去强求的。”
相似之语在先前了觉执意探究女孩患病的根源时,同悲便已说过,只不过谈及歧阳子,向来无波无澜的和尚却是多了一份迟疑。
僧人们赶在正午前启程向北,在他们身后,歧阳山正缓慢发生变化,渐浓的灰雾将整座山及山下小镇包裹起来,而重重迷雾之中,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正静静盯着僧人们离去的方向……
第4章 魇
辽西之地连年战乱,罕有人烟。余下几十里路虽再未碰到妖物,一路坎坷却也是在所难免的。
僧人们沿着舆图上曾绘有村镇的路向北走。同先前初入辽西时一样,路上再未见一个活人,不少村落更是已遭战火摧残化作一片废墟。
他们不敢过多停留,一来是离开歧阳镇时十分匆忙,补给并不足以支撑他们长时间消耗,二来此行是为加固祸兽封印,若是方圆十数里寥无人烟,那么即便有祸兽逃出,也不会盘踞在这荒凉之地,他们便更无需在此耽搁。
只是不知是否是连老天爷都有意刁难,越往北走,那天也跟着冷得厉害,僧衣都穿上了也抵不过那寒风。几名年轻僧人只觉耳朵都要冻掉了,前行的步子越走越慢,渐渐地,就连腿都快要迈不开了。
幸而在山穷水尽前,他们遇到了南迁的牧民。
牧民心善,腾出一座毡房给僧人们暂住,围在烧热的炉子边上,总算能驱走些身上的寒气了。
做主收留僧人的北地汉子带了两三人过来问候,该送来了些馕饼与果蔬。同悲也得以向牧民借了针线将那件僧衣缝补好。
了觉起身走到为首的那中年人面前双手合十,微躬身诚恳道谢。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同了觉在一旁坐下后直说是缘分。
以往牧民虽也会在换季时转场,可却不会在七月里动身,实在是今年北境天气古怪。明明才入夏不久,稍靠北的地方竟已如往昔寒冬一般,部族内牛羊都冻死了不少。他们觉得古怪,这才提前搬至草场最南,机缘巧合之下搭救了僧人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