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符助力,虽仅半日,竟已赶了几十里山路。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几个从未出过寺的年轻僧人还是第一次看海。
入目是一望无垠的蔚蓝,海风拂面却并不觉寒冷刺骨,周遭既无邪祟也无妖物痕迹,附近渔民拴在码头的小舟随着漾起的浪在浅滩轻轻摇摆。
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此地安宁祥和并无异常。
可不同于了觉等人的放松,同悲自踏足此地,蹙起的眉头就没有松过,黑眸越过一望无垠的海面直直看向远处,就连了觉过来劝他吃些东西也被婉拒了。
歧阳子倒是一副丝毫不急的模样,寻了岸边一处半人高的石堆,随意扫了扫便坐下歇着了。只是他歇着时,单手懒懒托着下巴,头却是转向不远处同悲伫立的方向。
了觉犹豫再三,还是走向歧阳子,双手合十颔首垂眸问道:“真人……”
“想问我为何带你们来这儿?”
歧阳子先一步道出了觉未出口的疑问,后者先是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道:“贫僧相信真人必然有把握才会来此,只是恕贫僧等学艺不精,实在是看不出来其中关窍。”
比起歧阳子和先前道修们提及的剑仙玄止,了觉更倾向于相信师叔。
同悲素日人虽冷淡了些,但此次北行诸多艰险,他均未有过错判之处。事关祸兽阵眼,了觉自然不会怀疑他师叔的判断,只是要说心中全无犹豫疑惑,那确实是假话。
歧阳子竟是颇有耐心解答道:“狡兔三窟。畜生为活命尚能如此精明,祸乱众生的祸兽焉能坐以待毙?”
了觉闻言顿悟,他立刻看向盯着海面看的同悲,敛眸略沉思后道:“所以……混沌阵眼在海中?”
“浑沌是搅乱天地的祸兽,它操纵的尸傀儡尚且如此穷凶极恶,阵眼所在之处更应寸草不生才对?”歧阳子这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出了了觉心中真正的疑问。
“……是。”
听到回答,歧阳子却是摇头轻笑。了觉在旁站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有回答之意,正欲追问,却听歧阳子道:“所以你不懂,更不适合悟禅。真有些悟性的……喏~”
歧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的正是同悲的方向,从方才起,僧人便一直静静站在海边盯着远处看,双唇闭合间竟是不停默诵着经文。
了觉心中自是不满,本能辩道:“贫僧固然平庸,可佛道并非同源,适不适合参悟佛法本也不是真人一介红尘中人能裁断的!”
“佛门三垢七戒,要我帮你数数你犯了几条么?”歧阳子面上含笑,声却冷了下来,不待了觉回应什么,他又径自接着道,“你们金刚经中有一句叫: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所谓‘相’皆为虚妄不实,人眼可观或为不实。勘破外相,才能溯其真如实相,而后者才是参禅悟道的第一道门槛。”
了觉哑口无言,在歧阳子缓缓道出佛法时,他的愤怒便已悉数褪去,转而变为震惊。
至少这一刻,他竟在歧阳子这俗世中声名狼藉的妖道身上观出了佛性。
“贫僧妄言,待回寺后会去自领责罚。方才口出狂言,诚请真人宽恕。”
歧阳子挑眉,只因在了觉身上并未察觉到半分不真诚,半晌他道:“知错能改,有些根骨。修佛不似求道,并无捷径可言,苦禅道阻且长,若你本心不移,谁也撼动不了你的佛心。”
了觉意外于歧阳子忽然放软的语气,似乎没想到这个前一刻还言辞犀利的人仙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为刚刚断言自己不适合修禅而委婉致歉缓和。
可这反而让了觉更加矛盾了,尽管内心牢记佛门三垢七戒,他知晓自己不该更进一步探究,可萦绕在歧阳子身上的疑云太多,他实在难以忽视。更准确来说,是对方身上那本不该存在的佛性让他难以释怀。
“贫僧自知冒昧,只是心中仍有一惑,恳请真人不吝赐教。”
歧阳子这次倒是格外痛快道:“说罢。”
“真人似乎对道宗同仁…并不亲近?而且对我佛门经法颇为熟悉?”
亲近二字已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了觉当时虽是半路赶到的,可身为旁观者,当时在场众道修深情、言语俱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以说歧阳子对他们和对其他道修的态度有着云泥之别,而依照常理,双方颠倒才是应当的。
歧阳子闻言轻笑出声,他将头微微转向了觉,不答反问:“小和尚,在你眼中,‘歧阳子’是怎样的人?”
“……”
“放心谈便是,我又不同你秋后算账。”
“不。贫僧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哈哈…你们这些和尚倒是各有各的有趣之处。”
美人慵懒歪头浅笑,了觉眼前此情此景当真如梦如画一般。
“也罢!我直接替你说好了。你分不清我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只因我所行善恶不循常理…全凭心意。若我不曾修得仙身只是凡人,如我这般的,世人通常称作是疯子。”
“贫僧并未觉得真人是疯子。”
“是嘛…那你觉得何为‘仙’?”歧阳子问罢却并未打算等了觉的回答,而是自答道,“道宗不比佛门,不悟大道。道中的一法,法中得一术,一世潜修,便可成仙。说穿了,人仙心中也始终有一念一志,有了执念,别管是为了长生不老还是为求武道之巅峰,这‘仙’又与凡人有何区别?嘴里都说是为大道苍生,真的无欲无求的话,为何不出家做和尚去?”
“真人是认为道宗…心思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