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和那日梦魇时所见一般,无论走得多近都无法看清的那一抹红,此刻他心中所见所感也如实映照在水面之上,形成的虚影被二妖看得清楚,却不知为何同悲不愿再进一步,明明再走几步,这和尚便会沉入水底溺死。
女妖蹙眉,扭头看向同伴道:“你瞧得清么?”
男妖摇了摇头。
他俩还是头次遇到诱出旁人心中所想却模糊看不清的,要么是他们实力不足还没能完全诱出,要么是和尚心底的念想原本就是个模糊的影儿。二妖互相瞧了眼,一致觉得是他们还没将和尚逼到死路,心一横便加重了施加在同悲身上的术法。
“这下能看清楚了!盯着些!”
水面上模糊的虚影慢慢清楚了些,二妖俱是一喜,正打算再加把劲儿时却忽得觉得那水面上的虚影未免太清楚…也太近了些。
红衣道人停在二妖数步之远的地方,唇角带笑,右手半捏剑诀,薄唇微启。
“十方诸天尊……诛。”
第8章 蜃(二)
两道灿金雷光直直劈中二妖,霎时便将它们打回了原形。
待雷光浊雾尽数散去后,只见湖岸边瘫着两条形若蛟蛇的妖物,只是真身颇小,约莫只比成年男子壮些大些。
原本被困在浊雾中的了觉等人循着声响找来,先是看到了岸边两只只剩一口气的妖,再然后就看到了半身入水的师叔被歧阳子从湖水里提起来,在水面如履平地般安全回到案上。
众僧还未完全从方才的重重迷障中缓过神来,四周截然不同的景色便又给了他们一种如在梦中的茫然感,如果不是见同悲半身衣裳都湿透了,他们甚至不敢相信眼前忽然冒出来的这一大片湖泊。
“师叔!无事吧?”
同悲闻声才缓缓睁开双眼,只不过此刻他眼中满是红血丝,也不知方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了觉又转向一边的歧阳子,看了看地上瘫着的二妖,不由出声询问道:“真人,方才的浊雾莫不是地上这二妖所为?我师叔……”
歧阳子显然已猜到了觉究竟要说什么,出声打断他道:“睡上半日便不会有事了。蜃妖不食血肉,浊雾是它们吐出的蜃气,于身子无害,充其量不过是引人入水溺毙,再拘其魂魄以作修炼之用,若碰上你们这些道行或宝物的,便一并顺道收入囊中罢了。”
世间万物生老病死因果循环皆有定数,躯壳寿终,魂归地府转世投胎乃一轮回。拘活人生魂以作修炼,那魂魄最后多半是消弭的下场,与残害无辜并无分别。
了觉垂眸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看向歧阳子又问道:“真人…一开始便知道是蜃妖作怪?”
又或者说,歧阳子根本是将他们当做了诱饵,故意引得妖物出手。
歧阳子闻言笑道:“小和尚不提,我都险些忘了正事。”
说罢素手一番,掌中祭出一只丹炉模样的法器,只有成人拳头大的法器一出,周遭立刻燥热起来。炉盖缓缓升起,岸边瘫软的两只蜃妖身侧即刻燃起一圈烈火,尽管那明火并未真的近了它们的身,二妖仍在火圈之中来回翻滚惨嚎,却无论如何离不开烈火的束缚,而惨叫声逐渐绵延至周遭数里,未见妖物身形只见四周冲天火光,目测此地的妖物竟有数十只之多。
不过须臾间,便有十数道金光自周遭飞来,待离得近些了,众僧方看清那一道道金光原是那些妖物被夺走的妖丹,或大或小的内丹一颗颗被收入炉中淬炼,岸边痛苦挣扎的蜃妖坚持得稍久些。大抵因为二妖已入半仙之境,它们的内丹更为圆润。
“半仙?倒也不算白费了我这一炉新火。”在被收入丹炉之前,歧阳子伸手捏住其中一只蜃妖的内丹,二指轻捻着把玩,在蜃妖绝望的目光中,扬手丢入丹炉之中,嗤笑一声道,“心术不正的妖物也配妄想得道成仙?”
“歧、阳、子!”
地上的雄蜃挣扎着嘶吼,它们若是此刻再认不出面前是杀妖夺丹的歧阳子,那这百余年的寿数也算是白活了。只不过因为修为尽数被抽走,真身又被拖出水,此刻蜃妖无力反抗,只能以言语强辩道:“哼…当谁不知道…歧阳子是屠妖夺丹的旁门左道!你手上沾满了我妖族的鲜血,还不是一样做逍遥人仙?我蛟族亦有上仙撑腰,你别得意!”
歧阳子只是勾唇轻嘲道:“嘴硬。没见有几个真学着山禺子去山里苦修个几百年的,只个个嘴上说得漂亮。怎么,到头来是只许你们拿凡人魂魄血肉做升仙的捷径筏子,换作被祭旗的是自己,就嚷嚷起来了?呵…那你们可‘无辜’。”
蜃妖被驳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旁众僧倒是听得有些明白了。歧阳子成仙的法子确实算不上很光彩,虽有过激之处,却并非全无道理,亦有几分曾同为人族的英姿侠气,就是那张嘴属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了觉心中动摇,虽明知若不阻拦,歧阳子有可能还会当着他们的面将蜃妖诛杀,可良知让他很难开口为二妖回护。扭头看了眼半身湿透的师叔,却察觉对方正直直盯着歧阳子出神,他出声再唤一声,只见同悲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忙出声道:“师叔等等!”
歧阳子并未立刻跟僧人们一同离开,而僧人也没有等。况且歧阳子已获仙身,行走踏风,本也不怕被区区凡人僧侣等他。
同悲一路脚步未停,一直走到天光熹微,他才慢慢仰头看天,沉默着停下了脚步。
歇脚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破庙,寺庙四周的门窗早已年久松动,被外面狂风一吹砰砰作响,庙中佛像也已被毁去大半,众僧向着佛像合十行礼后才各自散开寻找可以临时歇脚生活的东西。可找了半天,庙里只有几堆落灰的杂草,闻着也是一股子霉味,拆了角落的一块破木板,折腾了一会儿才生起一堆火来,勉强驱一驱身上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