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霖抿了抿唇。
「盛姑娘,兰草只是过于思念旧主,这才说了些胡话,你莫要怪她。」徐尚宫还是一如既往地挺直着背,从容淡雅,「皇上前朝还有些事,若盛姑娘等得无聊,我可以陪姑娘下下棋,权当解闷了。」
盛云霖微微苦笑。
徐尚宫这个人……嘴上说着兰草荒唐,却不过是换了个方式,想要试探她。
「我不会下棋。」盛云霖最终道。
天色渐暗,盛云霖独自伫立在摘星台上,看着落日一点点沉了下去,余晖笼罩着整个皇宫,雁翅振过,橙红色的云霞渐次流淌。
徐尚宫抱着一个孩童走了上来。
孩童不到一岁,尚不会说话,乖乖地在徐尚宫的怀里趴着,大大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
盛云霖疑惑地转过头:「这是……?」
「皇长子。」徐尚宫道,「陛下吩咐,抱过来给您看看。」
「……」
时间过得好快,她居然都有小侄子了吗?
盛云霖有些发蒙,却还是接过了小孩子:「他叫什么名字?生母是谁?」
「陛下为他取名『若华』,生母是章贤妃。」
「皇后呢?」
「皇后一直无所出,是以贤妃娘娘一直有避着皇后。」
「嗯。」
盛云霖仔细打量了这孩子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觉得有点儿像先皇。
可能真的是错觉吧?毕竟还没长开呢,这会儿哪能看得出来呢?
如果舅舅、舅母泉下有知的话……
如果现在,爹、娘、舅舅、舅母他们都还在世,也已经老了吧?也会有孙辈承欢膝下了。
她忽然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上一次她抱着舅舅的胳膊跟他撒娇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若华在她的怀里,用白嫩嫩的小胳膊抱着她,冲着她笑。
「他似乎很喜欢你。」陈煜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参见陛下。」徐姑姑道。
盛云霖回眸转身。
她亦抱着若华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陈煜身着明黄常服、头戴冠玉,那凌然的气质似乎被尽染的夕阳抹平了几分,变得柔和起来。
「……不必多礼。徐尚宫,你把若华带回贤妃宫里吧。」
「是。」徐尚宫从盛云霖手中抱回若华,又退了下去。
终于,这摘星台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盛云霖平静地看着他。
其实从今天决定跟随黄喜入宫起,她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陈煜非要她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她未必一定要瞒下去。
反正她也瞒不住。到底相处得太久了,一举手一投足,都和过去的习惯别无二致,就连兰草和徐尚宫都能觉察出不对劲之处。
可陈煜却没有提这些。
他站在摘星台上,面向整个皇宫,一只手负于身后,对盛云霖道:「司天监掌天时星历,古往今来的帝王无不在意司天监所言,不过朕的阿姊是不太信的。当初陈焱篡位时,曾命司天监算过,说是帝星正盛,影响他的星宿都已经陨落完了。是以,他虽然没有找到我的尸首,但坚信我早以死在了宫变那日。但事实上,我和阿姊好好地活在了掖幽庭里。」
「司天监也不过是逢迎罢了。」盛云霖道。
「是啊,所以朕的阿姊不信,朕也跟着不信。若不是有些旨意颁布下去时,需要借司天监夜观星象所得的名义,朕也不必留着他们。」陈煜道,「……可是三年前,朕却忍不住问司天监丞,能不能看出朕的阿姊在哪儿。」
「……」
「监丞说,长公主虽然摄政,但终归不是帝王,没有帝星,所以他也不知道哪颗星星会代表阿姊。朕只好建了这摘星台,亲自在这里看斗转星移。朕想,阿姊的星星,一定会很明亮吧?」
「斯人已去,星辰也会陨落的。」盛云霖望向天空。
太阳已经彻底地落了下去,深蓝与黛紫糅合的夜幕逐渐降临,月亮攀升上来,四周环绕着点点星辰。
「贤妃怀孕时,朕一直期望是个女儿。」陈煜苦笑道,「当时她倒是惊慌得很,以为朕是厌弃了她,抑或者不希望她有个皇子。其实朕只是觉得……可能是阿姊回来找朕了,托生成了朕的孩子。」
盛云霖不由得叹了口气。
陈煜这样说,后宫的嫔妃怎能不多想呢?
「后来朕才发现,并不是她回来了,是朕空欢喜一场。」陈煜回过头来,看向她,眼睛里似是带着泪,「不过,就算是她回来了,大约也不愿来找朕,更不愿认朕。」
盛云霖的心里蓦地一疼。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初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们四目相对,锥心刺骨的疼痛深埋在双眸之中。
陈煜哽咽道:「我一直很想告诉她,我从来就没有不信她。」
他换了自称,就像曾经对盛云霖说话时那样。
「我这辈子几乎没有违逆过她的意思,就那么一次,希望她能意识到我已经成熟了,不再需要她的保护,可以独当一面。我希望她看我能像看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孩子。
「所以,我用了最愚蠢的办法。
「我把她禁足在了未央宫,还对她说,她该好好休息一阵了。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好。
「我知道我身上背着很多的责任,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过多地展露情绪,不可以凭借自己的好恶做事……唯独这一次。
「我只是希望她多看我一眼……会发现,我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