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登时顺着周绪的额角流了下来。紧跟着,他的身后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他蓦然回头,便瞧见刑部的人带着刀,堵住了此处唯一的出口。
盛云霖掀开了纱帘,嘴角勾着淡漠的笑。
周绪只觉得她还不如不笑呢。
他急得语无伦次道:「微、微臣参加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微臣罪该万死!」
盛云霖呷了口茶,视线从茶碗微微往上,掠到了周绪的身上,一瞥惊鸿。
她慢悠悠地道:「周卿,你也不要觉得没见到乘风楼楼主很可惜。此时她就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着,你正好可以去陪她做伴。」
「微臣不知犯了何罪……」周绪还想狡辩一下,却已然被刑部的人用刀架住了脖子,立刻就闭嘴了。
盛云霖漠然道:「本宫既在这里等你,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自己去跟刑部的人慢慢聊吧。」
谢斐接了传召,匆匆进了宫。
恰逢皇上为长公主殿下新修的未央宫落成,长公主才搬入几日,谢斐此番也是第一回 来。
宫女迎着谢斐走入宫内,恭敬道:「太傅大人,长公主殿下在披芳殿等您。」
「殿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未曾说过。不过殿下刚回宫便传召了大人,想来是有要事相告。」
谢斐颔首。
未央宫坐落在皇宫正北。正北乃极尊贵的方位,仅次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而这未央宫竟比乾清宫还大了两倍不止,可见长公主地位超然。
未央宫分为内外两处。外宫为长公主议事、见客的场所,内宫则为长公主起居之处。其实内外宫的界限并不算特别分明,披芳殿就在交界之处,是会见朝廷重臣的场所。
快要抵达时,宫女便停下了脚步:「前面转个弯就是披芳殿了,殿下不许我们靠近,奴婢便送太傅大人到这儿。」
谢斐明白盛云霖的谨慎,点了点头,让那位带路的宫女下去了。
他径直往前走,拐弯后,步入了一处殿内。
谢斐隐隐约约觉得有水汽扑面而来,温度似乎也比外头高了不少。他蹙眉,朝里走去,转了几条过道,绕过了几扇门和屏风,却见前方豁然开朗,水汽蒸腾。
空旷的大殿内竟是一个偌大的澡池,花瓣顺水而漂。水雾朦胧间,绰约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那是一个背影。长瀑般的黑发被一只白玉簪简单地挽起,露出天鹅一般的后颈。顺着往下,如羊脂般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一对蝴蝶骨。再往下,是一条极深的背线,以及……虽然已经淡了很多,却依旧明显的,数十条疤痕。
谢斐猛地转过身去。
「殿下,微臣失礼了。」
盛云霖亦一惊:「你怎么来这儿了?」
「……找错了路。微臣这就去披芳殿。」
「那你现在认识路了?」
「……」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水中人似乎站了起来。
谢斐的心跳倏然间加速。
盛云霖叹了口气:「谢大人,你还是等我一道吧。你放心,此处没有别人,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
紧跟着,谢斐听见了她出水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再然后是更衣的声音。他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般淡然处之,竟头一回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
而后,她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谢大人,走吧。」
谢斐回眸。只见盛云霖身着一袭淡粉儒裙,没有满头的珠翠做装饰,也没有层层叠叠、做工繁复的裙裾,此时此刻,更是宛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清丽动人。这三年来,她少有这般身姿轻盈的着装打扮。
「那乘风馆里的熏香太呛了,混着一股脂粉味儿,我回宫后便让他们放水泡了个澡。」盛云霖道。
「你抓到了周绪?」谢斐问。
「嗯,抓了个现行。」盛云霖脸色不佳,「真没想到,现在的官员行贿洗钱,居然还有这等手段。一路做出赢钱的假象,一直赌到第七层去,再一口气输光,空着手出门——这般操作,便把提前准备好的贿资送到了赌坊的口袋。」
「此番是为何事送礼?」
「科举在即,行贿舞弊。」
「……」
本次科举,乃新帝即位后头一次举办,故由丞相霍玄承亲自主持,以显天子重视。
钱要送给谁、乘风楼背后又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盛云霖道:「谢大人,乘风楼之人和周绪都已经归案,现下就在刑部大牢压着,我希望你亲自审理此案。」
「审到什么地步?」谢斐问。
谢斐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便是已经猜到她的用意了。
这也不稀奇,毕竟是谢斐。
盛云霖哼了一声:「审到霍相来跟本宫低头为止。」
霍家势力盘根错节,这三年来她都没能彻底摸清楚,此时不宜彻底鱼死网破。她只是想借这个事情好好敲打霍玄承一番,等霍玄承主动来跟她示弱。
现下朝中,只有清流出身的谢斐,有能力,也有意愿跟霍玄承抗衡。
「好。」谢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
「本宫相信谢大人的能力。」盛云霖顺势恭维道。
谢斐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些疤痕……是怎么来的?」
盛云霖一愣。
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还能怎么来的?刚到掖幽庭的时候,被人打的。」
「……谁?」
「都死了。」盛云霖状似无所谓道,「以谢大人对我的了解,难道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