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王进来了,秋水立刻娇娇地贴了上去,开始恶人先告状。
「云枝骂我!」她几乎是一秒就变了脸,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硬是颠倒黑白道,「我发现四喜不好好干活,嘴里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就提醒了他几句,结果云枝居然跳出来骂我污什么语什么的!她是故意的!她就想显得自己读过书,特别与众不同呢!」
盛云霖的发上还在滴水。她动了动唇,本想辩驳,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对着秋水和王进。
秋水说着说着,还嘤嘤哭了起来,非要王进给他做主。
王进一见她掉眼泪,立刻开始哄她:「哎哟喂,别哭呀!你想怎么样,咱家都依你。」
太监讲起话来总是吊着嗓子,腻得盛云霖头皮发麻。
秋水却扯起了一边的嘴角,冷哼道:「我要罚她四十下鞭子。」
王进片刻都没有犹豫,登时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对着盛云霖道:「衣服洗得也不干净,嘴还碎,还在咱家眼皮子底下乱认干亲!咱家今日定要你这贱人长长教训!」
「不准打我阿姊——!」小小的陈煜扑了上去,目光里有着被不断放大的惊恐与赴死般的勇敢,让盛云霖整个儿人一凛。
好在她动作够快,一把捞过了陈煜,转身把他护在了怀里,自己背对着王进的鞭子。
长鞭直驱而下,皮开肉绽。
她死死咬住嘴唇,咬得都出了血。
「阿姊!阿姊!」陈煜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他想从盛云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死死摁住了,只能听见一下又一下鞭子抽下来的声音,和盛云霖强忍着痛楚的闷哼声。
整整四十下。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最终,她抱着陈煜倒了下去,带着浑身的血污。
「她倒是会讨巧,知道背对着,护着自己的脸。」秋水啐道,「丑人多作怪!」
王进道:「把她关进柴房里,面壁思过!」
说罢,又来哄秋水:「这下满意了吧?」
王进为了哄秋水,干脆让盛云霖在柴房里自生自灭。
盛云霖伤得极重,嘴唇惨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陈煜平日里被盛云霖保护得很好,此时此刻他陡然发现,自己除了哭以外,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送来的吃食是都是些发硬的馒头,病人根本无法下口。好在还有盛云霖平时给他做饭用的小锅灶,以及剩下的一点儿米,陈煜笨拙地加水熬了粥。水加多了,更像米汤。
他把那米汤端过来,吹凉了喂盛云霖,盛云霖根本吃不下去,脸上病态的潮红,身上也在发抖。
「冷……冷……」盛云霖无意识地呻吟道。
她的额头已经滚烫了。
陈煜慌得手都开始发抖了。他硬是把米汤给盛云霖喂了下去,哪怕盛云霖中途呛了好几次。但她若不喝完,没有体力,更难以熬过这长夜。
米汤喂完后,他把自己的铺盖拖到了柴房来。因为白天的事情,大家生怕得罪了王进,都离他和盛云霖远远的,倒也没人阻拦他。他给盛云霖裹好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抱着盛云霖取暖。
「阿姊,很快就不冷了。」陈煜抽噎道,「不要、不要抛下我……」
他想,如果盛云霖死了,他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
盛云霖差点儿没熬过去。
好在她的体质不算娇弱,虽然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到了黎明时分,烧终于退了。
她觉得自己都快烧糊涂了。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走马灯一般飞速掠过了她这一生的十六年。
那些她小时候在云南王府无忧无虑的岁月里,有温柔的母亲,强大的父亲。母亲教她读书,父亲教她用剑。
后来画面一晃,爹娘都不在了,她被接进宫中。皇后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便是陈朝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舅舅和舅母都会很爱她。
渐渐地,她走出去了失去父母的阴霾,真正开始融入宫廷的生活。帝后偏宠她,皇子们和她如同亲兄妹一般,太子从小就黏她这个长姊……他们在宫中欢笑打闹,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时间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
梦境过于甜美,如同蜜糖一般,使她沉溺其中,甘之如饴,甚至不想再醒来。
梦境的最后一段,出现了一个清俊的身影,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青松,气质清冷如皎月。
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背影。
……是谁呀?
盛云霖想不起来。
这梦里本该只有她的至亲之人才对,可她居然不知道闯入其中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想看他的脸,可她追逐了许久,却还是看不到。
……
梦醒了。
盛云霖睁开眼,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天色逐渐变得明亮。
陈煜躺在她身边,呼吸很均匀。
盛云霖想要坐起来,但只要稍微一动,就浑身疼痛难忍。她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了陈煜,便也保持着这个姿势躺着。
陈煜在她边上,突然间抽搐了一下。
「不要……」他说着梦话,「阿姊,别不要我……」
盛云霖一愣。
紧跟着,心里柔软了下来。
她温柔地笑笑,摸了摸陈煜的发,酸涩的眼泪却也随着笑容流淌了下来。
「傻子。」盛云霖低声道,「我从来都不会抛下你。」
他们只有彼此了。她想。
她要活下去。为了陈煜,也为了她自己。既然她昨夜没死,那就证明她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