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吧。
「我倒觉得,那六年,没有最初的十天难熬。」盛云霖轻轻道,「地窖里很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初升的太阳……」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是困了,头也不自觉地靠在了谢斐的臂膀上。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谢斐偏过头一看,盛云霖的嘴唇被冻得没了血色。在月光清泠泠的映照下,更显得惨白。
这库房里也很冷,她却从未说过。
谢斐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他轻声道。
盛云霖是在谢斐的怀中醒来的。
据说,是大清早给客房送早餐的学生率先发现他俩不在屋内的。学生火急火燎地报告给了山长,山长又火急火燎地一顿好找,最终在库房里发现了俩人。
盛云霖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她恐怕是要坐实了谢斐侍妾的名声了。
……算了,比起「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地位都差不多低。
诚恳地说,结过两次婚、次次都见了血,曾被踩在泥地里、也曾伫立于陈朝之巅——像盛云霖这样的女子,脑海里并没有什么「清白」「风评」「矜持」的概念。外头还传她有七七四十九名男宠呢,她也没为此生过气啊?
但盛云霖总觉得,谢斐和她是不一样的。
谢斐其人,一向是正人君子、品行端正,身上从未有过什么和「雅致」无关的词语。朝廷动荡了这么些年,无论金銮殿上坐着的人是谁,都挑不出他的半分错来。似乎什么流言蜚语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就兀自站在那儿,只对济世救民的事情上心。
所以她总觉得有什么关于谢斐的风言风语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二人脱困后,谢斐让山长立刻去调了「裴子安」这个人的案簿——果然,什么相关信息也没有。
山长与学生们皆大惊失色。分明他们记忆里有这么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江洋大盗了呢?而库房地下室里沉甸甸的官银则在提醒他们被骗的事实。
既然官银找到了,剩下的事情,谢斐便也无甚兴趣。
破了案,回了城,临安太守苏惟感激涕零,恨不得给谢斐跪下了。
谢斐甩了甩袖子,手负于背后,道:「苏大人不必如此。不过谢某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苏大人帮忙。」
苏惟立刻道:「谢大人请讲!但凡是下官能做到的,定当竭力!」
「我希望你替这位姑娘,准备一份身份文牒。」谢斐看了一眼盛云霖。
「这个好办,都交给下官!」能用这等小事把谢斐的人情给还个三分,苏惟自然乐意至极。
盛云霖有些疑惑地瞧向谢斐。所谓身份文牒,非达官贵人而不可得。她重生成一位小小丫鬟,要这东西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谢斐接着道,「临安城最好的布行是哪家?我要带她去买身衣服。」
盛云霖抬起袖子,瞅了瞅自己昨儿晚上被弄了一身灰的新衣裳。
嗯,是该换一换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临安城内最大的李氏布行直接被清了场,以迎接「贵客」。
李老板也不知来的到底是哪位贵客,总之他瞧谢斐挺面生,听口音亦不像是临安人。但偏偏,太守和太守夫人皆作陪,客气得要命,一口一句「谢大人」「盛姑娘」,只为给这位「谢大人」带着的姑娘买几身衣服。
盛云霖不疾不徐地在试衣间里一套套地试。
闲杂人等都退下了,谢斐正在外间看布料,门外只剩下苏大人和苏夫人在低声咬耳朵。奈何这试衣间的门隔音并不好,盛云霖耳朵又尖,就听了个彻头彻尾。
「谢大人花起钱来可真不手软啊。」这句话是苏夫人说的,「但凡这姑娘穿上身好看的,他瞧一眼便说要了。」
盛云霖:「?」
这算什么,她曾经一年四季不穿重样的。她来不及穿便过季了的衣服,拿来赏赐下人,那都是天大的体面呢。
……哦,她是不是该有一点儿自己已然变成了「下人」的自觉性?
苏惟对夫人道:「非也。你难道没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谁吗?」
两人咬耳朵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夫人:「……谁?」
「……像那位殿下啊!」
「我的天!」苏夫人小声惊呼道,「别说,是长得有点儿像长公主殿下啊!」
盛云霖:「……」
这种时候就该怪自己耳力太好,非要找八卦听。这不,八卦都在自己身上呢。
苏惟唏嘘道:「自从长公主辞世,谢大人辞官,朝政基本上都把握在霍丞相手中了。皇上推动变法,摆明了影响霍相的利益,霍相怎么肯乐意呢?夫人啊,你我夫妻二人,还好偏安于这临安一隅。如今这朝堂之上,可是不安生哪!」
随着苏惟的叹气,盛云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最不愿意见到、也极力阻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当初,不过短短六年时间,江山三易其主。虽然帝位一直都掌握在陈家人手中,但朝局动荡,各方势力你唱罢来我登场,最终到陈煜即位时,霍家已然独大。
盛云霖为了巩固陈煜的帝位,特意为他迎娶了霍家女为后,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安抚霍相,望霍家能为己所用。
但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最终,她死于霍皇后之手。
她想反问:陈煜,当年不是我不交权给你,而是连我都斗不过霍家人,我敢轻易地放你去直面他们吗?看吧,现在你自己做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