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往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里带上怜悯,不过没多说什么,启动发动机往江城第二人民医院去。
到了地方姜娴没进去,而是拐道点了一份夜宵给上次她来时领着她的那个护士送过去。
护士今晚值班,她是姜娴大学同学的姐姐,本就有点小关系。
这会儿没什么事,正无聊着呢,姜娴就来了。
护士也不客气地把夜宵呼噜呼噜吃了,而后才听见姜娴问:“上次那个烧伤的女孩怎么样了?”
她愣了下,没想到姜娴还惦记着,于是抿唇劝道:“别问了。”
姜娴望着她。
护士被看了几秒钟忽然就败下阵来,她搓了搓脸,面无表情道:“她解脱了。”
解脱。
简洁的两个字好像透露出无穷无尽的含义。
姜娴的手抖了下:“没救活?”
在医院工作的人最忌讳共情,护士见得多了一颗心早就冷冰冰的,只是想起这件事没来由觉得烦:“救活了。”
她说到这里,啧了声,冲姜娴摊了摊手:“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没钱,她们家掏不起巨额医疗费,不治而亡。”
姜娴想起自己捐出的那笔钱:“那有了医疗费,还会死吗?”
护士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指指脚底下的地:“知道这是哪儿吗?”
姜娴答:“医院。”
“错!”护士道:“这儿是人性的展厅。”
她跟姜娴说:“你安排得再周密也没用,那女孩的父母能干出让自己女儿快被烧死的蠢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你说捐钱的时候人家自然感激不尽,但家都被烧了,生活处处要钱,弄不来怎么办?自然打上你那笔善款的念头。他们那种泼皮无赖可不懂什么法,就知道眼前就是唾手可得的金钱,不伸手是王八蛋!赌的就是你们这些好心人日理万机,捐了钱肯定没工夫管了。”
姜娴手上的擦伤血虽然止住了,伤口这会儿却又疼了起来。
护士叹了口气:“她爹妈逼着她去联系你,让她跟你直接要那笔善款,而不是交给医院。闹了好几天吧,那女孩不同意,一家子吵吵嚷嚷,连爷爷奶奶都来了,全家几口人包括那女孩的弟弟都指着鼻子骂他姐姐丑八怪不孝顺,可能还说了几句别的。那女孩哑着嗓子大吼那是她的救命钱。她爹妈说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以后嫁不出去帮扶不了家里,还不是全家的拖油瓶,问她是不是想自私自利拖死所有人。”
护士停顿了下,耸了耸肩:“当天晚上,那女孩就跳楼了。”
这样的事太司空见惯,那家人事后还想倒打一耙,讹一笔钱,不过最后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护士说完眼见着姜娴很久都没有说话,于是给她倒了杯热水。
姜娴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一次性水杯都拿不起来。
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多想,这事跟你无关,摊上这么一对爹妈活着也是受罪,她已经自由了。”
姜娴勉强喝了口热水,只是还没有咽下去,她忽然站起来往卫生间跑去。
盥洗台前哗啦啦的冷水从水管冲出来,姜娴双手勉强撑着台子,恨不得呕出血来,她眼睛几乎都红了,双手撩着冷水一遍遍往脸上泼。
护士站在门口:“没有钱她会死,有钱也不能改变什么,这些和你的善举无关。你不是神仙,没法插手别人的命运。”
她说着笑了笑,带着打趣:“还好你不是医护人员啊,现在就受不了,你还没见过更恶心的事情。”
姜娴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关上水龙头看向她。
护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过年的回去吧,新年快乐。”
姜娴站在那里良久,好半晌,她扯了扯苍白的嘴唇:“新年快乐。”
从医院出去,姜娴顺着马路沿走了很久。
曾经有人说,人一生下来这辈子要吃的苦就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躲避不掉。
姜娴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天遥遥一望的画面,这中间也没过去多长时间,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就此落幕了。
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一片街区,两旁的小商户都关门回去过年了,好一会儿姜娴才看见一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
她揉了揉额角,走进去买了一小瓶白酒。
收银员抱着手机在群里抢红包,头也不抬的结完账之后就继续窝在那里不动弹。
姜娴屈指敲了敲桌面,问她有没有开瓶器。
收银员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往桌子上一撂。
姜娴打开瓶盖后拎着酒推开玻璃门出去了。
大马路上空荡荡,一个鬼影儿都见不着。
姜娴在路边台阶上就地坐下,对着虚无的空气举了举手中的酒,然后翻转酒瓶往地上慢慢倒着。
她轻声道:“还是没能救你。有什么心愿吗,可以向我托个梦,帮你完成。”
一阵微风吹来,酒洒完了,没有树叶的枝杈晃动两下,好像已经回答。
这晚姜娴趴在小书房睡着了。
可能是冥冥中注定,她在梦中看见一个烧伤的女孩逐渐显露出原本腼腆白净的模样,她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冲姜娴笑起来,而后说:
“姐姐,谢谢你曾经施舍给我的善良,希望你能拯救自己。”
第057章 一丝冷意
很多厉害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拯救自己。
姜娴醒来时靠在椅子里安静很久,才起身下楼去翻找医药箱处理手上的伤口。
神仙打架小兵遭殃,用这句话来形容昨天晚上的光景不知为何有种奇奇怪怪的适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