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靠近一看，季一橙在给流苏编麻花辫。
他若有所思，然而想了想，思绪却偏到其他地方去——那个人家里，会不会也有她编过流苏的抱枕？陆骁一下就觉得流苏上的绣金有点刺眼，转过头不想看。
等季一橙十分沉浸地把一整个抱枕的流苏都编好来，发现陆骁坐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做，只是低头抠弄着指甲，眼帘垂得很低。
季一橙戳戳他，陆骁没有反应，她干脆把抱枕塞进了他手里：“怎么突然不高兴啦？”
陆骁松松搂着抱枕，把头往另一处偏了点，才开口：“你今年来我家过年，需不需要和谁报备一下？”
“和谁？”她一个父母双亡的，要和谁报备？季一橙很疑惑。
做完脑部手术之后，她有时候搭不上神经，这会儿是真的不懂陆骁在说什么，直到陆骁蹭地一下转过头来，眸子里暗烧着两簇火，这副神态，尤其像那天在古城巷子里他抓住她手腕的表情，季一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金羽佳？”
陆骁听到这个名字，脑袋里跟哪根弦被狠狠一拨了似的。他又转过身去，可是没拗多久，又慢慢扭了回来，陆骁对季一橙实在生不起半点闷气：“你为什么会去他们家过年。”
“我父母过世之后，爷爷奶奶就带着我弟弟回农村去了。村里没有我的住处，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们村里有一个仙公，很早就预言过我会克死我爸妈，这件事在村里传得还挺广的，我再回去，没有人会给我好脸色，所以金叔叔和莫阿姨就邀请我到他们家过年。”
陆骁闻言，眼中最后一点冷意也完全化开，他无措地欺身：“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也要对你说抱歉。抱歉，那天晚上对你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他。”
说完季一橙越想越奇怪，为什么当时她会拿自己去别人家过年这句话来推远陆骁呢？而他一听到这句话，居然也毫不犹疑地就把手松开，他松得好决绝，一点挽留的想法也没有了。
别的不说，季一橙当时真的为这个动作感到很伤心。才给他唱完那首《天梯》，天知道她下了多少决心，本以为这首歌能唤醒陆骁心里的什么，会让他更偏执点，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男主角多年后和女主角重逢在街角，都是把人紧紧拽着不放手的，然而陆骁放手得那么轻易。
他的手一松，她就算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季一橙念着念着，眸子沉下去。
“其实，你提他，一点也不莫名其妙。”陆骁眼光忽然放得很远，客厅没有电视，然而他的目光却定在那面空白的电视墙上，好像能从里面看到什么画面，“你想不想知道这些年我有没有回过国？”
他岔开了话题，季一橙更失落了，她漫不经心道：“想。”
“我只回过一次国。你猜猜我去了哪里？”
“学校？”
“是，但不是琴州附中，而是你的大学。”
季一橙瞳孔聚焦：“什么？”
“我去云大看过你一次。”陆骁说，“来之前，我托人问到了你在哪个班，还要到了你们班的课程表。那天，我去你教学楼下面等着，我想看看你。不知道我突然出现在那里，对你来说算不算是个惊喜，但我想带你去吃顿饭，其实那天我还想叫你再等等我，等我处理好瑞士那边的事情就回国找你。六点钟放学之后，我果然看到了你——”
季一橙急切地打断：“什么时候？哪一天？在哪个教学楼？”
“好像是第二教学楼，你大一那年的五月三日，傍晚六点。”
季一橙脑中嗡然，她开始飞快地搜肠刮肚：那天是什么日子？她想不起来了，真的，那不是很普通的一天吗？他怎么会来看她？
然而有些细节经不起细想，她如遭电击般想到什么：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啊。但她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所以不仅自己忘了，那天连金羽佳都忘了，可陆骁特地在她生日这天来找她，订好了餐厅，彼此却擦肩而过。
“你站在哪？”
“小广场的石碑后面。”
“可我每次下课都会经过那里！”季一橙急得眼睛都发疼，她靠近他，恨不得捉住他的肩膀，“你那天穿什么衣服？你有没有戴口罩？你换发型了吗？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季一橙机关枪似的问了一长串，陆骁轻拍着她的肩膀，想叫她冷静下来，季一橙果真慢慢沉下去了，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用颤抖的声线质问：“你为什么没有叫住我？”
陆骁触及她眼底的激荡，心神摇晃：“因为，有别人走在你身边。”
她一愣。
“那天金羽佳背着你的电脑包，你们从楼梯上下来，聊得很开心，”陆骁说得很滞涩，连吐字都带着一种撕扯感，“我听见，那个人说想吃你们学校西侧门的烤冷面，你说正好，你也想吃旁边的刨冰。你们经过我的时候，我特地将我的脸对着你，可你并没有往我这边看一眼。”
他说：“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叫住你，我是实在发不出声音。在我眼里，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季一橙听见这句话迫切想为自己辩解，却被陆骁安抚了下来：“也许你并不知道，我曾经向卢晨安要过金羽佳的联系方式，那时候还是高一，我点进他的社交空间，发现金羽佳的家庭很幸福，还有疼他的两个姐姐，他的主页基本都是跟家人在一起的照片，说实话，我很羡慕。”
“我回瑞士之后，又通过卢晨安看了一遍金羽佳的空间，从2020年起，他的空间里几乎全是你的照片，你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夜宵，一起回母校给老师送花，置顶的那条，就是除夕夜时，你和他的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姐姐在一起合照的照片。你们看上去就像一家人一样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