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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膏梁没落,陆贾总算铲除心头大患,眼下唯一威胁自己的只剩下谢枢这个尚书令。尚书令官居三品又手握兵权,这在历朝历代皆为极危险的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使谢枢无谋反之心,只要他坐到这位置,项上人头也留不得了。
谢枢陆贾共事这些年,对对方阴险毒辣的性子了如指掌,左右身负骂名,镇日被御史台那帮老头指着鼻子痛骂,日后青史留名,也不过一谢家反贼耳。
还不如趁现在时候反了!若是幸运登上大宝,作为开国高祖,史书世人对他的评价也会不尽相同。到时候青史留名,如何书写不过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换而言之,倘若现在不反,莫说后世人对他功过的评价,自身性命也难保。都是为了活着,谁又比谁高贵他从来不信所为的君权神授,这都是统治者拿来搪塞人的鬼话。谁登高位谁才有资格掌握话语权。
一时间,国家陷入纷争,陆贾没想到谢枢下手如此神速,连装一下的念头都不曾有,集结势力挥师北上直逼京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这天下改朝换代。
天下苦于圣人暴虐久矣,自圣人登基大肆搜刮民财兴建道观宫殿,饿殍遍野。又逢关中大旱,圣人非但不赈灾济民,还越发加重赋税徭役,地方官僚一层层往下盘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承受不住如此繁重的苛税徭役,死的死,逃的逃。
短短一年,百姓流离失所,横尸蔽地,更有甚者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因而谢枢举事起除了手里掌握的兵权,无数世家百姓苦于帝王昏庸暴虐,纷纷揭竿起义响应。
直到大军直逼长安城大明宫,陆贾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穿着九蟒龙袍的年轻天子这才慌了神,目瞪口呆瘫软在地,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短短不过三年,他竟成为亡国之君,把祖宗基业败在贼人手里,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更令他惊讶的是,谢枢居然有如此多的支持者,谢贼狼子野心他早已知晓,却没料到对方实力如此雄厚。
天边一抹残阳如血,照在金色琉璃瓦上,散发出闪耀迷人的光芒。从今往后,这皇城不再属于自己,他的宫殿,他的美人,他的美酒佳肴,他的帝王霸业,一切都不复存在。
留下的名字也是个恶谥,令无数后人唾弃。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陆贾心中陡然涌起无限恐慌,明明不久前还是人人敬仰的天子,龙骨凤髓,如今倒成丧家之犬了吗?
他不可置信摇头,踉跄着脚步转身回到后宫,看着曾经受宠爱的,谄媚的,娇艳的女子,曾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她们,如今看到他如同看到煞气毕现的地狱修罗,纷纷逃窜着哭喊着跑开。
陆贾心中早已麻木,看着嫔妃们窜逃倒激起他掩埋深处嗜血的恶念,他想欣赏女人死前痛苦至极,为了逃命毫无平日的高高在上,披头散发四处奔走的形状。
这多好玩。
只有这样,他就还能欺骗自己,自己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帝王,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天下人都匍匐在脚下任由他驱驰。
他才是真命天子,他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陆贾双眼通红,扬起腰间光亮白刃的横刀,挥手之间,一个曾在后宫某个角落大放异彩的生命便轻轻倒落在地,鲜血迸溅染红他阴鹜的脸。
天地间都是红色流淌翻涌,仿佛永远洗不尽一般。
一个朝代的终结,承接着一个朝代的伊始。
谢枢领兵破城可谓如入无人之境,大内军士知道此刻的挣扎不过负隅抵抗,战局早已不可扭转,纷纷缴械投降。
他一身金亮闪耀的黄金甲披在身上,手上持一丈来长,威风凌凌,杀人于无形的陌刀高坐在突厥马上,看着横刀乱舞举止癫狂的陆贾,冷笑,“吁”的一声止住了马。
陆贾回头发现马背上如天兵神将降临的男人,一身金色盔甲衬得男人俊美无俦,高高在上,倒显得自己如同丧家之犬、跳梁小丑。
不由心生怨恨,怒目圆睁,扬手将沾满滚烫鲜血的横刀朝马背上的男人狠狠一掷。
横刀破空而来,发出呼呼的刺破声,军士大吃一惊纷纷惊呼“保护将军!”兵士持甲胄上前试图抵御。
谢枢抬眸冷笑,手中的陌刀轻轻一挥,兵刃相撞发出银亮色火花,不费吹灰之力,横刀随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成了两半。
其余兵士脚扎马步,全神贯注望着对面早已看不出帝王模样的人,手中的弓箭拉到尽头。旋即一声呼啸,成千上万的箭雨破空而出,密密麻麻朝着陆贾方向飞驰而来。
陆贾惊恐不及,转身欲逃窜,已经没机会了,箭雨如寻方向的蜜蜂般
疾刺,击穿他发顶,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冠就这样被人打翻在地。
更有甚者穿过他身体的肝脏还未曾停止,扎在后面的楠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贾嘴巴呕出大量鲜血,瘫软在地,目光不复方才赤红,只眼神涣散盯着谢枢的方向。无力的手指着马背上的人,嘴巴翕动想说什么,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还未完全抬起来的手重新落在腹前,身躯如秋天的落叶般轻飘飘倒地上。
谢枢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他身前,发出沉稳的铠甲相撞声,竟如佩环般悦耳。陆贾还未闭眼,涣散的目光试图焦距在他身上,嘴巴喃喃:“谋逆之贼……朕要……杀了你”。
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语罢复呕出鲜血,嘴巴的,身上的,无数次令他感到骄傲的皇家血脉蜿蜒流在地上,远远望去只剩下一滩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