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连绵的车队一出现,流民之中的气氛顿时就发生了变化,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湖中,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然后缓缓沉下。可谁也不知道方才的位置下面,是否会有深不见底的旋涡。
谢家的护卫听从谢缨的命令,早已经带上了名为口罩的物件,骑在高大的马匹上,身后拉着的车子便是伤药。他很确定这些流民不知道里头到底装着的是什么,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露出贪婪的目光。
那是对生机的贪婪。
若不是谢家的护卫个个带着大刀,早就被这些流民一哄而上,抢了个干净。
谢缨并不是不知道外头的动静,但他依旧悠然自得地安坐在马车之上与姜夕闲聊,直到城墙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顿时,周遭的人群出现了骚动。显然,他们想要冲进去。
于此同时,无数官兵从城外涌出,个个手持长棍,少数有着刀,一边高呵:“不许轻举妄动,一边维持秩序。”、
随后缓缓露出用人墙挡着的大门,试图仅让谢缨的车队进城。
随着大门露出一条缝隙,城外但凡有点力气的流民都挺直了身体,似乎在盘算着能不能趁机冲进去,即便是已经没有力气的流民,也努力瞪大着眼睛,想要看一眼,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成真。
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可就在第一辆马车完全进去之后,流民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我也要进城。”
随即,铺天盖地的‘进城’之声涌现,最后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动静——已经有,流民和官兵发生了肢体冲突!
慌乱之间,典使大叫一声,“别让他们进来!”
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双方之间的宁静,还有力气的流民立马仗着人数优势将拦路的小吏拖走,生生撕扯出一道人墙,眼见事态无法控制,衙吏们只好选择先保全己方,一边努力抵御流民一边往城门方向撤。
于此同时,谢家的车队也乱了,有流民趁机捅伤了一马匹,枣红色的大马发出啼鸣,前肢高高举起,落地之际马蹄之下就是一个不小心滚落的富人!
谢家的护卫即使调转了马头,可就在此时,已经有无数流民冲上来,手中拿着石子,瓦片一类尖锐的利器,往马匹的身上割去!仅仅只是见了血色,枯瘦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干裂的唇凑到了马身上,可就在下一秒,就被吃痛的大马碾压在了马蹄之下。
谢缨忽然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等到谢缨出现在帘子之外时,她甚至只是刚好伸出了手。
姜夕低头看了看还留在半空中的右手,缓缓成了拳头。自己刚才……莫非是想拦下他的?
为什么呢?
还不等姜夕想出个所以然来,谢缨低沉又洪亮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到了姜夕耳中,“吾乃当朝淮阳王,奉旨带着粮食和医官前来赈灾,若有阻扰者,杀无赦!”
一个“杀”字,带着绝对的,来自王权赋予的威严,将这群大多数是平头百姓的人们压制住了一瞬,生命的威胁之下,理智逐渐回笼。
“这些狗官是来杀掉我们的!才不是……”人群开始骚动。
姜夕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恰逢此时,一阵银色的罡风刮过,伴随着利器入体的声音,不远处有东西缓缓倒下,发出沉重的声音。
姜夕没有探出头去搜寻闷响的来源,她其实看清楚了,那阵银色的风,是谢缨投掷出的大刀。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热腾腾的血液就这样暴露在炽热的日头下,即便由于流民多日的聚集,城墙外已经臭气熏天了,也难掩饰如此霸道的血腥味。
姜夕扣了扣自己屁股下面的坐垫,心里想着的却是,谢缨杀人了。
杀鸡儆猴之后,外头的确安分不少,虽然更大的震慑力来源于谢缨一声令下之后,谢家所有的护卫也不装了,直接人人抽出刀来,有心机的还露出了布衣里头的布甲。俨然在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护卫,甚至他们是军。
这世道谁看见军爷不抖三抖,更何况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流民们里面就焉了。
也就是此时,城门忽然出现一人,正是当地的太守王庆。
他高声大喊,“下官不知是淮阳王,来迟了,这就立马大开城门。”
“谢过太守,”谢缨自然知道牧云都的太守不可能
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消息,更大的可能是早就躲在了一旁,直到自己压制住了这群流民才现身。
虽然胆小了些,但办事也算妥当。毕竟他背后是一城的百姓。
可谢缨并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让一队护卫留下,实现扫过或跪着,或坐着,或躺着的流民身上,微微叹了一声,“马青立,拿出一部分粮食,熬些粥水发下去吧。”
被点名的护卫眼睛一亮,王爷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而比他更为欣喜的,是那些流民。
短短几字,他们似乎又看见了活下来的希望。
马青立按照谢缨的吩咐,就地让人去劈柴生活,当着流民的面将粮食下锅,虽然还未熟,但当浓郁的米香升起的那一刻,有妇人缓缓颤抖,她死死抱着自己的丫头,“谢过王爷……谢过王爷”
今夜,她的丫头应该就安全了,不会被偷走吃掉了。
“谢过王爷。”
谢过王爷。
城门再次死死地关上,可背后如同浪潮一般的声音却穿透了厚重的砖石,落到了姜夕的耳中。
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看来谢缨要开始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