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收刀入鞘,伸手接过热气升腾的清茶,茶盏被李意卿搁了一会儿,如今捂在手心并不烫,感觉自己温暖了许多。
叶帘堂不搭李意卿责怪的话茬,只说:“我听说方副将说,今日的来袭的北蛮重骑举得是黑纹熊旗。北蛮熊部这些年一直争强好斗,我听说他们打法激进,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熊部将一队人马派去南边送死,精锐倒从东边潜入突袭。”李意卿说:“他们这样突进,也正好说明他们拖不起了。”
“北蛮熊部冲得这般猛,弊端也明显。”叶帘堂点头,道:“我最担心的倒不是他们。”
“我明白。”李意卿垂眸,“最要紧的是,他们中间有人熟知谷东的地形。今日这场突袭他们只差了些运气,待熊部摸清禁卫军的部署后,必定会卷土重来。”
“……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等他们将我们摸得门清,谷东也就该沦陷了。”叶帘堂叹一口气,眺望着下着薄雪的北郊猎场,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
夜半三更,禁卫军营地还亮着光。
虎强卸了甲,肩背隆起的肌肉上留着道道血痕,还有一丝紫青的痕迹。军医给他上着药,方小凌进帐坐了一会儿,问:“我听说你从前在变州州府做事时受了伤,如今恢复的怎样了?”
虎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背上的旧伤,回道:“中了些蛇毒,早已好得差不多了。”
“蛇毒。”方小凌沉思片刻,抬眼道:“伤了筋脉?”
“没有大碍。”虎强活动着肩膀,指着后背说:“只是拳头不似从前厉害了,否则今日我不会受这些伤。”
方小凌看他一眼,说:“北蛮熊部作战方式最是蛮狠,你今日不该和他硬碰硬。”
军医换完药便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虎强罩上袍子,将锁子甲移到了一旁,说:“在下作战经验少,日后还得请副将多多指点。”
“今日也是我冲动了,此时怪不得你。”方小凌叹一口气,“我们同北蛮在冻土崖打了这么些时日,竟没有一人看出他们是在拖时间,实在是……惭愧。”
虎强低头整理着名册,摇了摇头。
“大营和北蛮打了这么些年仗,从无败绩,自此便被胜利蒙住了双眼,”方小凌苦笑一声,“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大营不能再过以前那种拿鼻子看人的生活了。”
语罢,他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北蛮熊部这次的突袭显然是筹谋已久,他们若是此番成功拿下北郊猎场,龙骨关便会彻底陷入北蛮的双面包围。”
“是。”虎强点头,“所以禁卫军不能退。”
“我听裴旅帅说,熊部是在你带队离营半个时辰后发起的偷袭。”方小凌抬眸,“这是他们计划好的。禁卫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虎强面色凝重起来,“这该怎么办……”
“北蛮打得这般急切,这也说明他们快要撑不住了。”方小凌慢慢道:“不止他们,战事再拖下去,龙骨关也疲乏。”
“不好打。”虎强叹一口气,说:“北郊猎场四面开阔,我们的所有的动作他们都能察觉到,可他们如今藏身谷野之中,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
“今日他们能突袭成功,这正说明猎场内外的巡防存在极大的问题。”方小凌低声道:“加强巡访,别让他们有机可乘。”
“是。”虎强低着头,飞快地在册子上记了什么。
“比起担心他们,我们如今更该做的,是将禁卫军打造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堡垒,”方小凌看着帐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说:“让他们只能望而却步,无计可施。”
第55章
日后“该让禁卫军同北蛮打声招呼了。……
北蛮重骑身处北郊猎场以南四五里南侧山壁的几个天成石洞,地势隐蔽,居高临下。此时雪停了,天却还阴着。
浩日瓦是带领熊部偷袭禁卫军的北蛮熊部首领,年近三十,还算年轻。他正坐在石洞里磨斧头,面上闷闷不乐。
石洞顶上有一处被风蚀掉了,漏进的冷风直吹在脸上,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可恶干冷的冬夜,只有十岁的澈格尔以比试为由,将他叫到了冻土崖的一处郊野,澈格尔却没有来。让只穿着单衣的他在荒郊冻了一个晚上。大家次日早上才找到冻得嘴唇发青、浑身颤抖、快要死掉的他,而后哄堂大笑。
浩日瓦这次的同伴也完全没法让他感到温暖。他偏过头去,看见岱钦蹲在石洞外,尖脑袋在薄雾中分外清晰。他正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北郊猎场。
这人六年前忽然出现在澈格尔面前,无名无姓,但脑袋聪明,并且对于谷东了如指掌。澈格尔喜欢聪明的人,因此给他赐名为“岱钦”。
岱钦。在北蛮话里,这是智慧的含义。
浩日瓦仰头灌一口酒,心想:“但聪明的人做起事来总是怕这怕那。”
正如此刻,浩日瓦抬眼看着外面的景色,他一直觉着他们待在石洞里的时间太多了,熊部就应该趁着猎场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举攻下猎场,而不是躺在石洞里等一个聪明人眼里的时机。
“为什么我要被派来做这样的差事?”浩日瓦喝着酒,终于忍不住道:“熊部是雪山上的勇士,根本不该陪你在这山洞里勘探地形。”
“是吗?”那岱钦没有回头,“你可以领着你那群笨熊继续攻营,我不会拦你。”
浩日瓦皱起眉头,“澈格尔让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