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生也是做尽了旁人的手中刀,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侍,什么天命什么生死,统统都是笑话。
人杀人,哪里有天的事情。
戴静思看着她,只觉心脏被一双手牢牢攥住,上上下下都被捏了个稀巴烂。
他在这暴雪中终于看明白。多年前的一场夜火,根本无人生还。
*
“战车垮了!”
传令的羽林卫策马纵过,朝着南侧余门传达号令,“堵城门!”
“来不及!”上安门前望楼的人向下吼道:“南府军已经——”
话音未落,砲车已经砸响了兴安门的城墙。
阆京城内风吼如泣,重石的轰炸声淹没掉人声,显得羽林卫在这城池中渺小如蜉蝣。
“堵住——”
“援兵呢?!”
矢石如蝗,随着重石最后落下,百尺悬门终现裂痕,其声若老人折齿——嘎然、涩然、戛然。
云梯架起,南府军一拥而上,用双铁戟挑断粗绳。千斤闸坠,将城下执旗小校碾得粉碎。马面墙坍塌,金甲落得护城沸沸如汤,浮尸堵闸使得河水逆流倒灌,金甲似游鱼,衔着指节缓慢游弋。
“撑不住了——!”
城口闷雷骤起,兴安城门寸寸龟裂。
“单孟呢?”府邸摇摇,刘臻疾行于游廊之间,揪住人便问:“单孟哪去了?”
侍从听着外头的声响也害怕,此刻颤颤巍巍道:“大人怕不是忘了,单公子自月前武卫营一战兵败,听是受了重伤罢官休养,那之后便再没来过府中。”
“受伤了?”刘臻一顿,“怎么没人告知我?”
“这……”侍从觑着刘臻的脸色道:“小的们给是给大人说过的呀,只是大人您那些时日才监任司农寺,要说是忙忘了,也极有可能。”
这边话音才落,只听得城口轰然巨响,喊杀声从南侧愈发清晰。
“南府军破城了——!”
刘臻被那哄响声震得身心俱是一颤,也顾不得嘴里的事情了,他偏头听着外头的声响默了半晌,随后抬腿朝门外奔去。
“哎!大人!外头危险,去不得!”
刘臻充耳不闻,将阻拦声一股脑丢在身后。他逆着人潮直往兴安门处奔,终于得见如今的战乱模样。
南府军的前锋已悍然挤入城内,他们用铁戟作绳,合着外头的巨力,硬生生将门开出一条窄道。
而城内羽林战事疲倦,因着主将的出师不利士气不能高涨。他们咬着牙,却再也顶不住外头那要翻天覆地的力道,轰然四散开来。
“刘大人?!”
有人认出刘臻,急声道:“快送大人离开!”
刘臻却执意向前,他没有撑伞,就那么迎着暴雪往城门去,直直站在南府军将要踏入的前头。
是以此,他站定,紫金官袍在风雪中晃动,一人挡在那黑压压一片的铁甲之前,显得那般飘摇。
“叶帘堂在哪!”他仰着头,与战马上的南府军对视,“我要同她讲话!”
南府军才斩了人,黑甲上滚着的都是血珠子,滴在刘臻的袖袍上,又腥又烫。
刘臻攥紧衣角,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声音过于小,在这夜哭一般的风哮中,南府军全然不理,他们自顾自拉着悬门,清理着即将踏入的城下甬道。
“我乃当朝五监九寺之公卿!”刘臻自将袍间鱼袋解下,朝着前头吼道:“叶帘堂!你可要想好!你今时快意破了这道门,百年后,你就是那千古罪人,遭世人千唾万骂!叶帘堂——!”
风雪迷人眼,叶帘堂坐在马上听了长谷传来的话,低声笑了笑,道:“自大。”
从她经历了那些阴私勾当,被人重重丢在烂泥里之后,那些乱七八糟恶心事就已经斩却了她的青云梯。旁人都希望她善良柔弱,可那不就似牛羊没了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如今她将师友声名都负尽了,刘臻凭什么会觉得她还会怕几声问责,几滴眼泪?
叶帘堂披着氅衣,漫不经心道:“进城。”
第197章
葬土两把互为刀鞘的寒锋。
雪仍在下,铁蹄撞破了阆京城多年的寂寥。
单孟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声响,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侍从站在床头踟蹰着答:“回大人,快至夜半了。”
单孟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强撑着病体坐起来,问:“……怎么了?”
“刘大人他,”侍从避开他的目光,垂头道:“城门将破之时,刘大人以身去挡南府军……”
闻言,单孟面上却无一丝波澜,只问:“他死了吗?”
侍从想着单孟成日与刘臻谈天说地,本是怕单孟听后大恸,于他病体无宜,这时瞧着他面色如常,才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道:“该是被俘了……”
单孟点了点头,掀开衾被,只问:“我的东西呢?”
“大人说的是前些夜里拾掇的那些?”侍从见他起身,赶忙为他披上宽袍,道:“小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找工匠打了个大木箱子,尽数搁里头了。”
“不错,”单孟跻了鞋子,“都在书房?”
“哎。”侍从应了声。
自月前焱州一战后,单孟从南府军手里逃脱的并不轻易。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这辈子哪里禁受过那层颠簸,好不容易逃回阆京,人也被那风吹得一病不起。
就眼下他起身起得猛了些,眼前都层层发黑,脚步也虚虚浮浮地不似踏在地面,倒像是踩在云间。
“哎呦,大人慢着些。”侍从见他身形微晃,赶忙将他扶住。
“我没事。”单孟一只手抵住脑袋,问:“小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