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风尘仆仆来,在下也愿意与您推心置腹。”邹允唇角笑意不再,双眸显出一线锋芒,一字一顿道:“阆京做不到的事情,南府能做。”
外头暴雪不知何时夹杂了雹子,重重地砸在帐顶,吵得周言脑中嗡嗡。
“吾主有三尺长剑能扫荡三境,清匪患于谷东,破北蛮十万于北境,擒朝孽张喆于岭原,拿重军于小苍潭,逐逆贼张氏余党武卫营于南沙,北平谷东四州,西慑岭原三州,虽南沙遭袭而元气不损,亲身守城转民,以使南沙四州根本无伤。”
“再观吾主治世,屯田养民,唯才是举;法令严明,勋旧不赦。帐下谋臣如云,猛将似雨。”
暴雪急摧,凛风吹得帐中闷啸,隆隆仿佛天地鼓荡。
“大争之世裂大周土,豪杰竞逐而苍生倒悬!”邹允声音清晰,一字一字地落在周言耳边,“吾主是不世之才,超世之杰,能驭非常之势,管你阆京谤满乾坤,吾主自是这乱世砥柱,凛然万古!”
风雪吹开帐帘,穿堂而过,周言似不敌风力,就跌坐在这冽风中。
“逆贼,”周言手边颤抖,看着邹允从桌底抽出短刀,颓然大呼:“逆贼!”
“事到如今,你我不过各为其主,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邹允将刀横在自己颈脖上,朝着还在发懵的周言慢慢说,好像是在嘱咐着什么,“今日你携刀入营,袭我帐中谋士。阆京的城门……该打开了……”
“什么?”周言胸中那颗蹦得震耳欲聋,心中涌上一阵不妙,“你要做什——”
邹允催刀滑动,忽而朝他一笑,那笑意瘆人,周言从头僵到了脚,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冷刃“当啷”一声落地。
当时是,戴静思豁然拔刀而起,长刀直逼周言喉间,“吾主愿与你详谈,你这厮竟闯我营帐伤我谋士!”
周言狼狈支着身子,听到帐外刀剑齐声出鞘的金石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叶帘堂此番应了他的书帖,却并不是来与他谈事的,而是要借他打开阆京的城门。
南府军在敕落野徘徊半月,就是在寻找一个机会。而他们阆京中人却浑然不觉,只当是来劝降,就这样傻傻一脚踏入陷阱,将身家性命都拱手送了出去。
“叶氏小人,竟奸诈至此!”周言哽咽起来,胸腔几经翻滚,喉头竟生生尝出一丝腥甜。
刀尖森然闪烁,他尝试起身阻止,就那么伸手用软掌去拦,可血肉怎敌得过冷铁。
血流如注,他却顾不上伤口,在这厚重乌云一般倾压而来的黑甲中失声痛哭,“大周——”
*
暴雪压城。
李意骏身着龙袍,就端正静坐在金銮殿内。忽闻阆京城头的战鼓忽地擂响,他只平静地站起身,凝望着殿外飞雪,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蓝溪从暗中显出身形,抬手替他关了门窗,细声道:“起雷了,陛下当心着凉。”
“朕装聋作哑许多年,”李意乾笑起来,“开窗吧,朕不想再闭目塞听,自欺欺人了。”
战鼓声越敲越急促,蓝溪停了手,抬眼瞧着阴沉天空。
黑云压得太低了,飞雪阻隔视线,模糊了远处宫室殿宇的轮廓。
“叫羽林卫封锁城门。”李意骏沉声道:“朕会守到最后一刻。”
第194章
战壕铜铸鳞甲四溅,洞穿三层皮鼓。……
阆京东南西北共有城门十三道。
西侧上安门的城头上,戌卒正枕戈鼾睡,箭楼火盆尽灭。忽闻南侧战鼓急催如雷,领头身子一颤,起身时险些从墙头摔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扒着土墙回头喊道:“怎么回事?”
“南侧兴安门似乎是起箭了!”望楼上,士兵拿着远火镜喊:“将军!雪太大了,这儿看不真切!”
闻言,
领头的身形一晃,喃喃道:“南侧正对敕落野,周大人怕是回不来了。”
正愣怔着,忽见城底有人策马奔过,手中扬着羽林卫的战旗,在颠簸中拉声吼道:“叶氏兵临城下!圣上有命,封锁城门——!”
兴安门前暴雪如蝗,风凛露寒,隔断了远眺的视线。
羽林卫将砲车推至女墙下,架起的长弓密密匝匝地堵在垛口,城墙内壁十步放一油桶,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要闭门死战,这是铁索寒江,没有退路了……”蒋再杞握紧手中铁矛,在这暴雪之中回身高喝:“阆京乃吾乡,我等誓与家乡,共存亡!”
南侧三城门要堵,大街不宜留人,三成百姓皆瑟缩于院窖。
城内排水沟渠仍是大患,那暴雪落于地面,又被排不出的污水卷挟而去,此刻已经能没过脚踝,守城的羽林军就驾马淌着这熏天的恶水往城头奔去。
不待城门加固,外头转动的机括声已然响起。
城墙上的弓手听着细声,惶然向着望楼吼:“看清了吗?!他们到底在什么方向?”
“雪太大……”望楼的回音被风雪吞没了大半,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线,“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一声。
待望楼的远火镜移过去,只见垛口砖石迸射,没等望楼的人反应过来,便听远远有破空之声——那重石撞开风雪,直直砸中望楼鸱尾。
铜铸鳞甲四溅,洞穿三层皮鼓。
望楼被这一石头砸得歪斜,檐角铜铃尽碎,望楼竟似醉汉踉跄,其上士兵再握不住远火镜,只从重石飞来的方向算出南府军的位置,扒着那横断的木杆撕心裂肺地朝城墙喊:“正南!防正南——!”